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2178章終和始
    果然來了。

    龐統看着在下方侃侃而談,慷慨激昂的張時,思緒卻有些飄散。

    兩天前。

    賈詡到了長安,卻沒有公開露面,只是靜悄悄的到了龐統的家中,然後坐着一起喝酒喫肉。賈詡喜歡喫牛肉,而且要牛腱子肉,滷製有嚼勁方美,而龐統喜歡是肥肉,烤出脂香來最好。

    因此各取所需,皆是歡喜。

    如果兩個人的心頭好,不小心碰到了一塊呢?

    肉就一塊,誰喫?

    坑就一個,誰佔?

    多少要有些爭鬥,即便是有人低頭忍了,也不可能每次都忍,總有一天要爆發出來的……

    『你看着,終究有人會跳出來,會攻擊於你……大漢以尚武爲榮,關中隴右又是民風彪悍,如果一味的低頭忍讓,最終會被人看輕……所以到時候,一定會有人來攪場面……』賈詡舔了舔捏牛肉的手指頭,叭咂有聲。

    龐統哈哈笑,然後揮舞着胖手掌,『那我就將那些傢伙全數都扇到泥裏去!』如果連這一點小場面都沒有辦法應對,又怎麼對付得了將來更多的麻煩?

    賈詡卻是搖頭,眯縫這眼說道:『你錯了……』然後又是一陣嘆息,就像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又像是覺得現在龐統飄了,找不到北了。

    『嗯?』龐統捏着雙層,嗯,三層的下巴,沉吟起來。

    『士元,你覺得,當下大漢,最缺乏什麼?』賈詡又捏了一塊牛肉,吧唧扔嘴裏,然後晃悠着腦袋。

    『猛將?身經百戰,戰無不克的兵卒?』龐統脫口而出。

    賈詡搖搖頭說道,『那是你以爲的。』

    『那麼是謀士?智謀百變,洞察先機的智者?』龐統繼續說道。

    賈詡依舊是搖頭,『那是旁人以爲的。』

    『所以……』龐統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按你這麼說來……怕是商貿錢糧都不對了……所以,是敵手?』

    賈詡哈哈大笑,『沒錯!便是如此!大漢,需要敵手!外無敵手,則懈,內無敵手,則怠,更重要的是,千萬別以爲自家就是天下無敵……』

    龐統哼了一聲,『我怎麼感覺你像是在諷刺我?』

    賈詡繼續笑,『這還需要感覺麼?就是在說你啊!你之前做得還行,現在麼,太糙了,明顯是有些不細膩……就像是你愛喫的這肉,直接切下來喫,會好喫麼?切薄片,慢慢烤,待其兩微黃,油脂泌出,再蘸上醬料,便是最美……過生,則不夠香,過熟,則難免焦了……』

    『某操之過急了?』龐統皺眉說道,『火候不到?』

    賈詡點了點頭,然後慢悠悠的端起酒水來,『你看主公都不急……你急什麼?這些人啊……就喜歡裝好人……不對,是喜歡裝聖人……』

    『人啊,從來就是好壞難分。』賈詡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了指龐統,『就像是你我,知道這麼做是好的,可是做了便是他人眼中的壞人,把持權柄,欺壓良善……呵呵,而且這些人都會站得高高的,就像是人間的聖人一般,悲天憫人,給這個說要寬容,給那個說要體諒……』

    『火候不到,便會給這些人留下藉口……』賈詡從袖子裏捏出了一小卷的細絹,也不管手上的油脂是否侵染了絹布,將其甩到了龐統的桌案上,『你先看看……』

    『張時,虞卿,吳蘊,宗敬,穆初……』龐統看着細絹上的一個個的名單。

    『城西有個奇石小院……』賈詡點了點龐統手上的細絹,『這些人常去……你沒發現?』

    龐統皺着眉,說道:『倒是有聽聞只是文會……這麼說來,便是掛着文會的幌子……這些人……莫非是……』

    賈詡慢悠悠的說道:『若是一個人表示自己是好人,是聖人學徒,張口必是經義所在,閉口必是光明磊落,動不動就說要對國忠,對友義,對父母孝,對兄弟悌,路見不平便是慨然發聲,見有冤屈便是憤然直言……這樣的人,怎麼樣?』

    龐統目光微微一眯,『那要看他具體怎麼做……如果只是光說不做……』

    『若是隻是說一套,做一套呢?』賈詡問道。

    龐統回答得斬釘截鐵,『該殺!』

    『沒錯,該殺!』賈詡也點點頭,但是笑得很是詭異,『不過要分怎麼殺……』

    賈詡的笑容漸漸淡去,而下首的張時依舊在慷慨激昂。

    龐統坐在上首,冷冷的看着。

    是張時不聰明麼?

    不是,而是因爲太聰明瞭,然後又都是用在小處。尤其是被慾望矇蔽了雙眼之後,便是越發的看不遠了。

    還真的就像是賈詡所言一樣,這些人不會輕易的放棄手中的利益。人性便是如此,即便是死到臨頭,也少有人會鬆開手。

    若是成了,張時爲首的之人,自然是名聲大振,可說立刻取代了唯唯諾諾,不敢多言的韋端,成爲新一代的關中士族代言人,若是不成,張時也沒有損失,仗義執言怎麼了?

    說幾句話能怎樣?

    更不用說張口就是仁德,閉口就是道義,怎麼了,難道仁德道義都錯了?

    一時間羣情高漲,似乎人多就是力量大,人多就是正確的……

    至於龐統這麼做是否是正確的,以及蓮勺大戶究竟有沒有給百姓造成傷害,張時他們並不關心,他們更在意的是從中獲取自身的利益。

    這種利益未必是明面上的那種金銀珠寶,也有可能是看不見摸不到的名望,甚至只是心裏上的滿足感……

    張時爲何敢於站出來?

    因爲有恃無恐。

    因爲張時說的都是仁義道德,怎麼,說仁義道德難道有錯麼?連說都不能說了?

    而跟在張時後面的這喜人,是真的全心全意的贊成張時麼?

    也並不是,只不過是僥倖的從衆罷了。

    因爲有人帶頭,有人站出來了,然後那麼多人都在說,想必就是真的了,反正那麼多人,也不差多我一個,若是對了,那自然是自家做對了,若是錯了,反正自己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個人而已,也不至於被懲罰,還可以說是跟着旁人一起出來的,反正總是能找到些理由給自己脫罪。

    更何況佔據道德的制高點,指責這個,評論那個,向來就能提供令人興奮的多巴胺,爽就一個字,追求一輩子。

    至此,整體鏈條就已經形成了。別有用心的人率先搞事,然後說着一些真真假假的似是而非的言語,佔據道德的高位,然後利用一些習慣性的認知,混淆,或是根本不去深究是非,然後以勢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