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2218章以爲然否
    理想的狀態是宗教在外搞事情,一手拿錘子一手拿聖典。打開聖典就是呼喚聖光皈依華夏,合上聖典就是淨化污穢去除謀逆。儒教則是在內推動教育,提高人口素質,推動科技發展……

    當然這是理想當中的規劃而已,真要是實施起來,不知道是幾難。

    但是難就不去做了?

    『主公……』鄭玄看了看斐潛,然後很認真的問道,『主公究竟欲如何?』

    『二位可知轅固?』斐潛問道。

    『如何不知?』司馬徽在一旁,微微捏着鬍鬚說道,『齊詩轅固公爾……』這句話還是司馬氏的老前輩說的,司馬徽自然門清。

    鄭玄也點了點頭。這是漢代歷史上的大儒,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斐潛笑了笑,然後摸着桌案上的茶碗,說道,『其與黃生爭論於上前。於上前。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

    司馬徽哈哈笑了兩聲,『好好,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這是在景帝時期非常重要的一次辯論,史官也特意加重了筆墨進行描述。

    鄭玄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斐潛是師從於龐德公,便是臉色多少有些難看起來。『驃騎……欲重黃老?』

    斐潛搖了搖頭說道,『非也。黃老乃學術,儒經亦如是,只不過麼……』

    斐潛看了看鄭玄,又看了看司馬徽,笑着說道:『政治尚可學術化,學術不可政治化!學術之事學術了,豈可固化以愚民?』

    『五德之說,原屬學術,探尋天地之理,論述政治之變,無有對錯,唯有商榷,然則以其定論興衰,攀附皇命,便如轅固責黃生,「必若雲,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其言可乎?又有何人敢辯之!』

    『周王禮之,崩壞於春秋,孔子悲之,挽傾於各國。各地諸侯,皆有爭霸以替周王之心,然無堰塞孔子言論之舉,何也?』

    『如今五德之言,不見於六經,爲陰陽所論,然引爲爭霸託詞,禁堵諸生言論,又是爲何?』

    『五德之謬,非在其五行五方,乃在其輪迴更替!天地萬物,過爾匆匆,周後之春秋,戰國之七雄,皆爲求其生,求其變,求其存,便如華夏上古五氏五帝,苦於居則有巢,引於火則燧人,別於獸則伏羲,痛於身則神農,傳於典則軒轅,豈有輪迴之言,焉有固步之理?』

    『不知陰陽,後陰陽之,不明五行,後五行之,豈有陰陽絕五行之恐,五行斷陰陽之懼乎?如轅固之流,以人皇之名責黃生,再以天地之名責人皇,其論可乎?衆生唯諾,非其理直,乃畏是也!』

    『天生萬物,人生自有百態,或是筆端波瀾萬丈,或是心中朽木如灰,或是俯仰粗俗爲樂,或是徇名逐利是非,亦或是抱璞守真,隱居山林,不一而同,但終須有人願拍案而起,直言真僞,剖心燭照,氣吐霓虹,將此一點星火,悄然種下,直至某日,可使得勃然生髮,蔭澤寰宇!』

    『二位,以爲然否?』

    …………

    太陽緩緩落下,然後又一次緩緩升起。

    看起來像是沒有任何改變,但是實際上也在靜悄悄的改變着一些什麼。

    清晨時分,農學士張章就離開了住所,帶着學徒,出了城,然後沿着水渠一路向前,查看春耕的具體情況。

    一道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了後面,然後靜靜的,遠遠的看着,垂手恭立。

    嗯,是那個三十二村寨的大壯的孩子。

    農學士張章只是看了一眼,隨後便是查看水渠的水量,周邊田畝的情況,並且吩咐學徒將其記錄在木牘之上。這些資料,將會彙總到郡縣之處,然後有專門人的進行備檔,最後將成爲大漢農業的一個部分。

    就像是當年他在守山學宮之中,當農博士拿出了平陽三年的農業數據,然後精細的分析,以此證明有序且有節制的灌溉比起毫無目的的漫灌更有效果的時候一樣……

    莊禾一年又一年的生長着,看起來似乎都一樣,但是實際上張章知道,其實也有變化,這些一代代華夏農耕積累下來的知識財富,就會記載在這些木牘上,然後彙總起來,最終傳遞下去。

    學徒寫完了,張章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什麼問題,便是點了點頭,畫了押,然後令其收起來,便是帶着學徒往前。

    小小的身影跟在後面……

    在道路拐角之處,有一個涼亭,農學士張章在每天巡查完了水渠灌溉的情況之後,都會帶着學徒在這邊讀一會兒的書,練一會兒的字,而這個小小的身影,便會跟在一旁,帶着好奇和渴望,默默的看着。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念……』

    學徒跟着念,『子曰……』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念……』

    小小的身影也跟着念着。

    《論語》每一節,甚至每一篇都不是很長,跟那個馬猴水的文章不一樣,但是每一篇的文章想要理解,卻不是那麼的容易。畢竟從春秋到了漢代,所用的字體都已經更替了兩次了,更不用說語言的習慣和遣詞用句的方式的改變,都會對理解形成很大的影響。

    不多時,學而篇就讀完了,張章又讓學徒自行讀了一遍。

    『很好。』張章點了點頭,然後示意了學徒一下,『且默之……』

    旁邊就是泥地,學徒只要用木棍模擬着毛筆,在地上將學而篇默寫一遍,便算是完成了今日的課程。

    張章轉過身,小小的身影站在涼亭的一側,端端正正,看着學徒一筆一劃的寫字,似乎手指也在微微的跟隨而動。

    這種對於知識的渴望……

    張章很熟悉。

    因爲他小時候,也是這麼的渴望着,在知識的道路上踉蹌追逐着,始終未曾放棄,最終才走到了現在。

    『小傢伙,過來……』

    張章招了招手。

    『上次教的,還記得麼?』

    『記得,先生……』

    『你背一遍。』

    『嗯……天,天地玄黃,嗯……宇宙洪荒……呃,日月那什麼,嗯,日月,日月盈……日月盈昃,然後,然後是……嗯,什麼宿,嗯,辰宿列張……』

    千字文對於後世的孩子來說,或許是很簡單的,但是對於一個從來沒有任何知識文化底蘊的農家孩子來說,就是極難的了。這個難處不僅僅在於記憶,還有理解。

    『天地』或許可以理解,那麼『玄黃』呢?更不用說後面的什麼『宇宙洪荒』了,對於一個農家孩子來說,他的宇宙可沒有後世小孩那麼的寬廣。

    因此即便是背誦得結結巴巴,但是能做到這樣,已經是讓張章很是出乎意料了,不由得脫口而出,『那你知道意思麼?』

    『有一些知道,有一些不知道……』

    『有一些知道,』張章問道,『「日月盈昃」什麼意思?』

    小孩童指了指天上的太陽,『便是這個!白天便是「日」,晚上就是「月」,嗯,還有「星辰」……』

    『呵呵……』張章笑了笑,點了點頭,『很好,很好……那麼「星辰」的星字,應當如何寫?來,就在這裏寫……』

    小童拿着木棍,歪歪扭扭的寫着,像是一條蚯蚓在地上爬出了不規則的形狀,但是張章卻笑得看開心。

    『手要用力,來,看,橫,橫要平……豎,豎要直……』張章拿過了小童的木棍,又在旁邊重新寫了一個『星』字,『多練練,一定要多練……』

    『嗯,今日便是再教你新的一句……』

    張章一邊說着,一邊在泥地上寫着,『晝白夜黑……晝,便是白天,故稱爲「晝白」,然後晚上天就黑了,所以叫做「夜黑」……就這個,新的四個字……你自己記罷……』

    張章放下了木棍,然後起身,走到了學徒身邊,然後低頭看了看學徒寫完的字,點了點其中某個漏掉了筆畫的,又讓學徒重新寫了三四遍那個錯字,便是擡頭看了看天色,就起身帶着學徒往前而行。

    還有其他的地方要去看。

    張章不是專職的教師,他給與這個小童的時間,也就是僅僅只有他自己的學徒在默寫的間隙而已,就像是順手插下的一根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