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2243章真實與虛幻,看書和讀書
    每天,如果不是風雨陰霾,大體上都是有機會看見日出,然後看見日落的,只要想去看,便是可以看到。

    可是大多數人都不會去看。

    沒什麼好看的。

    天天如此,月月如是,年復一年,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

    可就是在這樣的簡單重複之中,歲月侵蝕了面容,也侵蝕了心靈。

    崔琰站在土崗之上,腳下便是冀州田畝,目光所及的遠處,便是朝陽升起。

    登高而望日出,多少可以緩解一些心中憂慮。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

    從天明想到天黑,然後從天黑想到了天明。

    冀州第一代的的士族領袖,應該算是真定王劉楊。

    至於田豐,大概可以算是上一代,而自己,正是想要證明的新一代。證明自己,也是向冀州的其他人證明。

    可是遭遇了失敗,某種意義上的失敗。

    之前在田豐還在的時候,出了問題,就可以推到田豐身上去。講一些我就早知道,我當初就說過等等的話語。

    可是現在麼,輪到崔琰他被旁人這麼講了。

    炊煙升起之中,崔琰微微皺眉,因爲有些嘈雜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似乎是有人想要找崔琰,卻被崔琰的隨從攔了下來,雙方發生了爭吵,聲音也就傳到了呃土崗之上。

    崔琰聽出了似乎是慄氏管事的聲音,不由得微微皺眉轉頭看向了山下,『傳。』

    片刻功夫之後,慄家的管事上來了,不停地點頭哈腰,先是賠禮道歉,表示攪亂了崔琰的清淨,然後才遞上了慄氏給崔琰的書信。

    崔琰展開一看,嘴角之處便是微微的浮起了一些笑意,點了點頭對着慄氏的管事說道:『且去回稟,就說……某已知曉……』

    慄氏管事愣了一下,顯然是對於『已知曉』這樣的回答並不是十分的滿意,但是畢竟身份在那邊擺着,所以也就配笑着,然後低下了頭,躬身而退。

    很顯然,慄氏管事最想要的,自然就是崔琰的給自家家主的一封回信。

    崔琰也清楚這一點。

    但是清楚,不代表着就一定要給……

    就像是曹操也清楚冀州人士要什麼,但是曹操就是不給。

    隨着越來越多的炊煙升起,人生狗吠也漸漸的在鄉野之中熱鬧了起來。

    『如此……熱鬧了啊……』

    崔琰微微的笑着,就像是看見了鄴城之中的熱鬧。

    天地很大,縱橫如局。

    然而在這一盤天地大局之中,每個人還有每個人自己的棋局。

    心大的,棋盤也大,那麼棋子也會很大。原本可能只是需要白色黑色的石子木片,但是隨着心越大,普通的石子木塊就不能滿足了,甚至要在棋盤上擺上性命,自己的,還有別人的。

    認真做事情的人,總是能帶來一種難以描述的美感,不管是認真的下棋,還是認真的作死。

    禰衡開始了他的作死之旅。

    認真的作死,當然也有如同櫻花凋零一般的魅力。

    論及三國當中作死的人物,大兒子孔融,小兒子楊修,而作死的爹,則是禰衡。

    這話還是禰衡自己說的。

    因此『生子當如孫仲謀』未必是一句壞話……

    是麼?不是麼?

    別那麼激動,就是討論一下而已。

    禰衡也在說着類似的話,甚至比什麼兒子之類的更容易讓人激動的話。

    『汝既自詡德才,何不求職於明府?』有人問道。

    禰衡傲然而笑,『吾焉能同污耶!』

    又有人問,『陳長文動仗名義,有清流雅望,泰弘濟簡至,允克堂構,豈非明乎?』

    禰衡更是大笑,『皆爲一丘之貉是也!』

    衆人皆譁然。

    禰衡看着衆人,只是不停的冷笑。

    在禰衡眼中,周邊的衆人眼睛都被遮住,耳朵都被塞住,就連嘴都被縫了起來,這些還能算是人麼?

    不過就是一羣無知的牛羊!

    小的時候,他家背後有一座山,山下便是小鎮。鎮裏面有老人坐在樹下聊天,有小孩在街邊玩耍,有耕地的黃牛緩緩走過,若是在太陽昇起和落下的時間,還能聞到各家各戶飄出的食物香味。

    那纔是真實的世界!

    而現在,禰衡只覺得自己所看到的周邊一切,所能觸摸到的都是虛假,所能聞到的都是惡臭的,一切都是虛妄,一切都是謊言。

    這不是真實的世界。

    禮,何處有禮?

    義,何處有義?

    道德仁慈,不過就是一張沾滿了膿血的破布,低下遮掩着全數都是屍骸!

    被放出來之後,禰衡渾渾噩噩,走了一夜,在晨間炊煙起時,他在城中走了一圈,然後再次找到一顆樹,繼續發呆。

    禰衡發呆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記了是多長的時間,只是依稀有些光影抖動,然後有些聲音飄過……

    樹下似乎有個螞蟻窩,然後禰衡就看見螞蟻從樹下爬到樹上,然後再從樹上爬到樹下,似乎這一棵樹便是這些螞蟻的整個天下,整個的世界。

    巷子深處的那個棚戶,每天早早出工勞作,然後日落拿到五個銅子,賣了一天的喫食,喫下去之後,便是兩手空空回到棚戶,然後等着第二天的勞作,去賺取第二天的銅子,彷彿從棚戶到勞場,便是他的整個世界。

    禰衡看着,明白了,有些人雖然長的像是人,裏面卻依舊是個螞蟻。

    『生了!生了啊!』有人歡喜的跑過,碰見的都朝着他恭喜,是因爲他家的牛要生了,然後要給大牛準備一些糧草喫食,要給小牛準備一點遮墊之物。

    『死了!死了啊!』然後也有人悲愴的走過,見到他的都搖頭嘆息,是因爲他家生了個小孩卻養不起,只能掐死丟在了亂葬崗當中。

    禰衡看着,明白了,有些人雖然長的像是人,活得卻還不如一頭牛。

    這一方的天地,是真的天地麼?

    太陽昇起,天就亮了。

    這是規矩。

    太陽降下,天就黑了。

    這是規矩。

    起風了冷,下雨了溼,白天太陽曬着熱,晚上寒風吹着冷。

    這些都是規矩。

    禰衡明白這些規矩,但是有些規矩他不明白,但正是這些讓他不能明白的規矩,卻傷害他最深,讓他最痛。

    在一個坑摔倒,那是正常的,可是不能再同一個坑裏面重復的摔倒。痛了,傷了,就要去想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