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2411章是個人物
    青龍寺當中的辯論,依舊在持續。

    有時候辯論確實是爲了辯清楚道理,但是有時候並不是。就像是有俗語說『有理不在聲高』,但很多時候卻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喫』。

    矛盾麼,其實也不矛盾。

    就像是盧毓,當下似乎是爲了辯論,也不全是爲了辯論。

    盧植爲人正直,但是也不是無限的正直。

    盧毓也是如此。

    盧植碰到看不慣的,就要說出來,即便是因此而得罪了皇帝和宦官,也毫無畏懼,但是也會覺得勢頭不對,憤而歸鄉。

    盧毓呢,也差不多……

    但是這父子倆都有一個毛病,就是隻認爲『清流』纔是硬道理。

    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清流就根本不是什麼的『硬道理』。就像是很多人喜歡高高在上的點評一些什麼,卻不知道大多數的時候,是半桶水才越發晃盪得厲害。這些漢代的清論之人,自己給自己一個什麼封號,便是以爲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物了,便愈發指點江山,嘴上激昂。

    清流在初期,確實是心憂社稷,爲得也是匡扶大漢,可是任何可以產生利益的組織,必然避免不了那些因爲利益而來的投機者,不能提高警惕,自然就最終淪爲了爭權奪利的工具。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前進。全天下處在了鉅變的混亂當中,不僅是關中三輔,其他地方也是一樣在變化着。

    徐州兗州豫州一帶,是山東士族區域當中,比較靠近關中的區域。冀州隔着太行山,雖然直線距離較近,但是交通什麼的,反而更不方便。

    這些距離關中三輔區域較近的地方,也自然受到了斐潛的影響更大。原本相對簡單和穩定的生產關係被打亂,甚至被破壞,都會先出現在這一些區域當中。荊州流民算是近階段時間當中最大的一批流民潮,之後這樣大規模的難民潮就沒有了,但是小規模的,三三兩兩的民夫逃亡事件,依舊在這一些區域之內發生。

    當這些區域裏面的民衆承受着高利貸、勞役地租、工商業剪刀差的三重盤剝之下,逐漸的被耗幹了骨血,難以維持,或是選擇鋌而走險,或是選擇逃亡。

    再加上斐潛在之前佈置下來的有意或是無意的宣傳,五方上帝新道教的滲透和宣揚,關中三輔的富庶和安定,就成爲了這些民衆奔向希望的方向,通過各種途徑,逃離故土,前往關中。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周邊區域的日子越來越難,這些山東士族子弟也越來越恨,他們不清楚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或者說也不願意去搞清楚,只是想着復古,讓時代永遠都不要變化,祖宗之法可法萬世,然後他們自然就可以萬世都當人上之人,逍遙自在。

    盧毓問題提出來了,在正論廳當中的王昶並沒有立刻反駁。

    王昶在思索。他在考慮盧毓是真不懂,還是假不知。假不知比真不懂還更讓人厭惡和頭疼,若是真不懂,那麼多少還可以說一下,但是如果是假不知,那麼說得再多,就像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是白費口舌。

    清流的這些人,不得不說他們在某些方面上是進步的,是代表了一部分的社會良心,但是這些傢伙,其中大多數往往似乎永遠都不懂得怎麼去落到實處,只是在泛泛空談。

    空談很容易,挑錯也很簡單,但是要做事情卻很難。任何政策,任何制度之下,都有受益者和受損者,就像是『殺人者償命』這個人類社會最爲基礎的貧民平等權柄,依舊會人不願意給,教唆一些空談者去表示什麼殺人者也有人權,殺人者未必都要死。

    所以在山東士族諸地,誇大宣傳驃騎將軍斐潛的可怕,制度的兇殘,放大關中三輔出現的一些問題,來恐嚇自家屬地的民衆,看看,驃騎這一套是多麼的可怕啊,還是我們這裏更好吧?老老實實在這裏待着!

    農耕社會當中,農夫的忍耐度是很高的,畢竟有割捨不掉的田畝,有三兩間的草屋瓦房,有老婆孩子老父母等等,因此再苦再累也會咬着牙撐着,畢竟皇帝一茬一茬的,就像是莊禾一樣,今年是災年,萬一明年遇到了豐年呢?萬一下一個皇帝是個明君呢?萬一地方郡縣上來了一個青天呢?

    即便是這些農夫知道,這只是萬一,但畢竟還是一個期盼。

    而沒有資產,沒有自由,只有勞動力的佃戶和奴隸,就有些不一樣了。對於這些沒有任何積蓄,沒有任何牽掛的人來說,忍不住的時候,就比一般的農夫要更容易出現波動,出現各種小規模的逃亡也就不足爲奇了。

    盧毓之言,算是一種屁股決定腦袋。他會這麼想,其實也不算是多麼錯。

    士農工商就不贅述了,單說這賢者與民同耕,不分貴賤,同工同力,嗯……

    還有後面讓驃騎將軍斐潛讓利,哈……

    聽起來確實是很美。

    其實就是清談者所空想出來的一種『天下大同』。

    或者叫做烏托邦什麼的都行。

    要說身體力行,盧毓還真的會下地耕田!

    這或許是盧植的教導和傳授有關,所以盧毓認爲他可以做得到『賢者與民同耕』、『同工同力』,所以旁人沒有理由做不到……

    想明白了這些,對於盧毓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就可以理解了。

    但對於盧毓的問題,王昶有些不想要正面去回答。一方面是驃騎將軍的這些政策和手段,王昶自己都沒有完全琢磨透徹,要是說錯了,反而更不好,另外一方面麼,這些問題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牽扯的東西太多。

    可又不得不回答。

    於是王昶看着盧毓,緩緩的說道:『賢弟數日前嘗於關中村寨觀之,以賢弟之見,關中村寨之民,可與兗豫之民同乎?』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點。

    辯論的時候,非常忌諱雞同鴨講,或者說雙方爭論的時候隨便改變原有的立場,就像是遇到富豪說要談感情,絕對不是衝着錢來的,然後碰到普通人則是說要感情沒有用,要有錢財纔能有安全感。

    關中的村寨的結構體系,和山東士族那邊的村寨不一樣的,即便是不說在政治方面的差異,在生產力方面上也是有顯著差異的。雖然說兗州豫州等地也有農學士和工學士,但是那些農學士工學士多半都是在士族子弟的控制之下,根本難以真正的像是關中三輔還有其他斐潛控制的區域那樣,可以真正走到田間地頭去。

    還有農業上的技術,關中作爲農學士和工學士的核心地域,對於這些方面的持續研究和改進,也是山東士族區域的村寨無法相比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