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3091章選擇
    道家講究陰陽,法家講究法術勢,而這些最後都被彙集成爲了儒家的中庸。

    拿來主義,向來就是儒家的傳統。

    將弱肉強食包裹上一層大義,也是儒家的拿手好戲。

    斐潛看着被送到了面前的邯鄲商的人頭。

    死前的劇烈情感,依舊存留在人頭面皮上。扭曲且蜷縮的皮肉,似乎還在企圖控訴什麼。

    雍州刺史的黃金印,依舊散耀着華光。

    斐潛拿起金印。

    沉甸甸的。

    金印是鑄造之後,又加以雕刻的。

    斐潛一開始的時候,以爲漢八刀,追求的就是古樸大氣。

    但是後來明白了,這其實是個美麗的誤會……

    不是漢人不想要繁華和絢麗,而是條件不允許。

    金銀銅,熔點都在千度左右,金銀低一些,銅高一點。

    而獲得金銀銅,並不是人類有意識的要冶煉金屬,而是在燒製陶土器皿的副產品。

    爲了得到品質更好,質地更細膩的陶土產品,燒陶的窯洞便是越發的高聳起來,窯洞內的溫度也從幾百度上升到了千度,金銀銅等也就被冶煉出來了。

    所以鍊金產生,不僅是爲了煉丹,也是因爲民衆的需求,是陶土的大規模燒製。

    至於漢八刀,就是因爲漢代纔算是真正進入鐵器時代,而在這個時代之中,鐵的運用還不是那麼廣泛,堅硬的鋼鐵說不得比黃金都貴,而青銅雖然比黃金硬,但也有限,所以儘可能的以最少的刀法表現出最符合的形態,就是漢八刀的真諦。

    不是不想要,而是條件沒達到。

    就像是被砍下頭顱的邯鄲商。

    不是他真的多蠢,而是他沒這個條件。

    跪拜在地上,似乎態度很是誠懇的張猛,也是一樣。

    之前的河西,不是沒有人想要投山東。

    比如皇甫,比如跪在地上的張氏,但是山東人不想要,不覺得有什麼價值,對待他們的態度就像是對待尿壺。

    如今曹操被憋急了,尿壺頓時就重要了起來。

    可是,金鑲玉的尿壺,依舊是尿壺。就像是在拍賣會上,裝滿了水果的痰盂,也依舊是痰盂。

    張猛心中忐忑。

    驃騎難道要的不是這個麼?

    驃騎殺了徐揖,所以我殺了邯鄲商,難道不是符合驃騎的心意麼?

    爲什麼是當下這個態度?

    斐潛瞄了一眼段煨。

    如果說這傢伙是河西的老卒,那麼張猛就是河西的新兵了。

    老兵往往知道應該怎樣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在應該攻擊的時候如猛虎下山絲毫不遲疑,而在該逃跑的時候也會跑得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而新兵蛋子就不一樣了,往往都是在應該勇敢的時候膽怯,應該膽怯的時候勇敢,在箭矢落下,刀斧臨身的時候纔想到要做什麼……

    『就這些?』斐潛不冷不淡的問張猛道,『可還有些什麼要說?』

    『在下有罪……在下也是被逼無奈……』張猛一邊說着套話,一邊心思急速旋轉,『在下一直以來都對於驃騎忠心耿耿,張家上下……』

    張猛絮絮叨叨,一方面說自己被矇蔽,另外一方面則是將責任全數推給了邯鄲商,反正死人不會說話。

    『行了。』斐潛笑了笑,制止了張猛的套話來回轉。

    騎牆者,最重要的就是平衡。

    平衡二字,或者稱之爲中庸,沒有什麼不對。

    因爲平衡纔是大多數的選擇的方向。地球上之所以有生物多樣性,就是因爲平衡。植物和植物之間商討出了取捨,有的植物長得非常高大,佔據了高空,有的植物長得非常低矮佔據了地面,還有一些長得不高不矮,佔據了中間環節,每一種植物都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協同共生的一個美麗植物圈,這讓整個蔚藍色的星球變得生機勃勃。

    動物也是如此。

    食物鏈就是平衡的體現。

    可是,平衡不是永久的,一顆隕石就可以改變一切。

    斐潛就是這麼一顆隕石,轟然砸在了河西走廊上,頓時就將這裏的平衡撕扯得亂七八糟。

    不能適應,或是最先冒頭的,自然第一個死去。

    在人類懂得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城鎮,組建了軍隊之後,野外的植物和動物就很難殺死大規模的人類了,但是……

    人類自己可以。

    更高,更快,更強的殺人方式,這就是人類孜孜以求的夢想……

    不能適應環境改變的,多數都成爲了獵物。

    人類獵殺的,也不僅只有野獸,還有人類自己。

    不同理念者,終究是不可能同路而行。

    斐潛給與了這些人機會,但是不可能一直都給機會,尤其是當下必須要做出二選一的時候,任何騎牆的人,都不可能還想着要保持平衡了。

    或是倒在這裏,或是掉到那裏。

    酒未酣。

    宴已經殘了。

    有一些人就自然是該死了。

    斐潛擡起眼皮,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張猛,微微笑了笑:『張氏子,你爲何要殺害朝廷命官?』

    張猛如遭雷擊,猛的擡頭,就連脖子骨頭都發出了咔噠聲響。

    『良心這個東西,』斐潛緩緩的說道,迎着張猛不可置信的目光,『少一點,也正常。可是真要是沒有了……就不是人了……張家子,你的良心還剩幾分?』

    ……

    ……

    敦煌。

    張氏塢堡。

    驃騎人馬正在呼嘯酣戰。

    李隆仰天大笑,他的手中還提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那人頭是如此的新鮮,即便是已經被切割下來了,眼珠子似乎依舊在轉動,嘴脣顫抖着,似乎還在想要說一些什麼。

    這裏就是血腥的狩獵場。

    塢堡之中,哭嚎聲,慘叫聲,響徹天地。

    驃騎兵卒,或是騎在馬上,將一切阻擋戰馬的人和物踐踏在馬蹄之下,或是下馬集結成爲戰線,用盾牌長槍,戰刀弓弩不斷的推進。

    鮮血如花,朵朵綻放。

    人宛如三牲,被擺放上了祭壇。

    一個高大的色目人,卻穿着張傢俬兵的盔甲,怒吼一聲,用戰刀在自己的臉上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鮮血噴涌而出,將他的半邊臉都染成了豔紅色。

    這是死戰的標誌。

    在色目人的統領之下,一些張家剩餘的兵卒發了狂一般的和驃騎兵卒戰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