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3171章舊的輪迴還是新的方向
    風雪漫卷,天色混沌得根本看不見任何的星辰。

    在寂靜的院落之中,荀彧默然獨坐。

    在他的身邊是一個火爐,火爐上面架着一壺水。在爐子裏面的炭火儘可能的在給他提供溫暖。只可惜在寒風之中的絲絲紅芒,並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對抗寒冷,就像是善良在惡意面前,永遠都是弱小的一樣。

    惡意充盈着四周,就像是黑暗無所不在,冰寒遍佈天地。

    大漢山東的惡意模式,實在是太多了,什麼都可以是惡意的,比如惡意打工,惡意出行,惡意耕作……

    那麼以爲在家裏躺平就能逃避惡意了麼?

    太天真了,因爲還有惡意躺平,惡意不勞作。

    所以就算是荀彧想要在家裏躺平,也無法阻擋惡意的登門。

    荀棐來了。

    隨着院門咔咔的幾聲關閉上,所有的僕從都避開了這個院落,將空間和光暗都留給了荀彧和荀棐。

    一筆寫不出兩個荀。

    但是,如果少一筆,卻能變成苟。

    門被關上,只在縫隙中,滲出些微的幾絲光芒。

    荀家的老管事佝僂着背,提着燈籠站在院門之外,他必須保證沒有人偷聽的同時還要隨時能聽得見裏面的郎君召喚。

    兩個都是郎君。

    一個是荀爽的兒子,一個是荀爽的侄子。

    原本應該是相互如同兄弟一般的存在,可是現在……

    荀家的老管事沉默着,站着,就像是一塊石頭。一塊在荀家長年累月而佈滿了青苔,顯得瘢痕累累的石頭。

    荀彧似乎是在等待着旁邊火爐上烹的水燒開,沒有說話。

    火光的明明滅滅裏,映出荀彧的臉色似乎也陰晴不定。

    荀棐乾笑了一聲,過去挑了挑爐火:『其實……兄長這些時日……確實是過得辛苦了……』

    荀彧沉默着,搖了搖頭,卻並非代表否定,而是顯得有幾分意興闌珊。

    苦,或是不苦,便又如何?

    荀棐能評定麼?

    若是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所以荀彧沒說話,只是聽着火爐上的水汩汩作響。

    院落裏安靜了半晌,荀彧纔開口說道:『那一年,叔父有言,「讖言豈能代國事?」如今看來……呵呵……』

    荀彧輕笑。似乎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這幾天紛紛揚揚的各種謠言讖語。

    『我記得熹平初年,叔父帶着我到了這裏……』荀彧緩緩的說道,『那個時候,潁川很大……』

    聽了荀彧的話,荀棐也呵呵了兩聲。

    雖然同樣也是笑,但荀棐的呵呵,有些僵硬。

    對於荀彧來說,熹平初年或許就是人生的一個巨大的改變。

    同樣的,對於荀棐也是如此。

    一個大的家族,想要傳承下去,往往都會有一些『常規』的措施。

    因爲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子孫一定聰明,所以大多數的士族都會有意識的尋找下一代的聰慧者來進行培養,就像是養蠱一樣,將許多孩子放在一起學習傳授,聰慧者脫穎而出,那麼資質一般的就將成爲陪襯。

    越大的士族,越是如此。

    就像是所謂荀氏八龍,也不過是一兩個常年顯露,而其他的則是淪爲八龍『之一』。

    所以當八龍的孩子就被集中起來,在荀氏學堂之中的時候,各個之間相互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

    人比人,氣死人。

    尤其是當這些孩子都清楚誰將成爲自己的領袖的時候,同姓同宗同族同學同窗同室,也無法安撫心中各種惡意的滋生。

    『學堂之中,衝弟最有天分,學得最好最快,衆人之間切磋,也是勝得最多……』荀彧微微的擡起頭,語速不快,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他與大家關係都不錯,與你的來往也有。可在兄弟衆人之中,我甚少與其親近……此事你也問過我……你記得嗎?』

    荀棐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好像有這麼一回事……當時我好像問你爲什麼,你沒有說具體的理由……我以爲是衝弟私下裏有什麼不端的行徑……所以也曾疏遠了他一陣,暗中觀察他,後來發現他的品性並不壞,所以便認爲是你誤會了他什麼……』

    『那麼現在呢?』荀彧問道,『你還是這麼想着的麼?』

    荀棐忽然一愣,旋即目光有些遊離起來,半響之後才低聲嘆息道:『確實,現在想來……衝弟大抵是……木秀於林……』

    『呼……』荀彧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水燒開了。

    荀彧將水壺提起來,然後注入茶碗之中。

    不知道爲什麼,荀彧忽然想起了他另外一個不喜歡喝茶,卻喜歡飲酒的朋友……

    荀彧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很快的恢復了,將茶碗往荀棐方向推動過來。

    荀棐道了一聲謝,端起了茶碗。

    溫熱的茶湯,似乎給這個冰寒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的暖意。

    『當年衝弟……沒有根。』荀彧低聲說道。

    『根?』荀棐問道。

    『是啊,沒有根。』荀彧嘆息道,『欲成樹木,當根深。厚積方可薄發……若是根不深卻一味招搖,惹來的未必都是陽光雨露,也有可能是風霜雨雪……棐弟你以爲呢?』

    荀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差點將茶湯灑落出來。

    『樹木之根,爲何是在地下?』荀彧似乎是在問荀棐,但是又像只是陳述一個道理,『衆人只是看見在地上的枝繁葉茂,卻不見地下蔓延深藏……衝弟當年只懂得顯露,卻不知潛藏……所以必然招攬禍事……但是當時這話,我卻不好說。』

    北風呼嘯,雪花紛飛。

    似乎在寒風之中,有當年的那個青少年的靈魂在怒吼,你怎麼不早說……

    但實際上,有些事情,只能是當事人自己領悟,否則旁人勸說,有時候反而會有反作用,會讓當事人覺得像是在辱罵,亦或是在詛咒。

    荀棐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衝弟,終究是可惜了……』

    荀彧看了一眼荀棐,『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之所以不看好驃騎,無他,是驃騎根基太淺了……若是風和日麗,自然沒有問題,若有風雪而來,恐怕就是難以支撐了……』

    說到了旁人的身上,荀棐就顯得輕鬆了很多,哈哈的笑着,『兄長所言甚是,如今天下人心,皆有丈量,豈可因一時之勝負而論英雄乎?這武人啊,就像是一把刀,不鋒利,不行,太鋒利了,不僅是容易折斷自身,而且也容易傷了拿刀的人……該有的規矩,還是依舊要有,大漢這麼多年來,所立下的規矩,就是爲了讓這刀槍輕易傷不到人,否則都去學董賊,豈不是天下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