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不久,幾乎是一夜無眠的某些人,便不約而同的湊到了一起。
“聽聞徵西昨夜巡宮守衛,以盡臣子本份”韋端坐在席上,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皺的外袍,說道。今日來的趕了一些,外袍都沒有來得及熨燙平整,有些皺紋,這讓韋端覺得頗有些不舒服,總是時不時的用手去抻一下。
“臣子本份籲這斐氏子”
有人發出了不知道是表示稱讚還是表示嘲諷的聲音。
“請慎言”杜畿咳嗽一聲,然後說道,“就算不稱驃騎,稱徵西亦可這斐氏二字嗯多有不妥”
“杜兄提點得是小弟失言了”
杜畿在京兆地區,還算是比較有名望的,因此他開口說話,自然也是引得他人重視,並且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在漢代,若是平常人也就罷了,士族之間要是直接稱呼名字,都是已經是深仇大恨可以直接拿刀子上手的那種了,所以“斐氏”二字,雖然不是名字,但是大多是情況下後面都是跟着“豎子”,因此多數情況下也不是什麼好詞
平日裏講講也就罷了,畢竟長安雖然是陪都,但也是都城啊,自然看別的地方的人都是些鄉巴佬,然而現在處於徵西斐潛的兵卒陰影籠罩之下,還不懂得慎重些,傳將出去,便是招惹禍端。
尤其是李冠那樣的,先期上來就不管不顧,直接往徵西身上去貼的,保不準就會被順手賣掉當成晉身資本了。
李冠如此做法,杜畿也能理解。
不過理解歸理解,自己也要跟着這樣做,就未免有些拉不下臉來。
“斐,源於姬也。”韋端摸着鬍子,清了清嗓子,說道,“少典之脈,解君後裔,有一丹書者,善戰,絳都之戰中,手刃督戎,解五姓之困,得焚丹書,此便爲斐姓之祖也”
“哦”衆人或是恍然,或是神色有異,或是相互交換着眼色
杜畿卻低着頭,默然。他看不慣李冠那樣低三下四的去捧徵西的馬腳,但是同樣也看不慣韋端這樣咬文嚼字的扒拉故紙堆,不過就和前面對待李冠的事情一樣,就算是看不慣,又能奈何
就算斐氏出身是丹書之徒,又能如何
如今是徵西將軍
而在座的,或出於三皇,或出於五帝,或姬姓,或嬴姓,就算皆是上古八大姓氏又能如何
又有何爲
杜畿在心中長嘆一聲。
但是這些人,卻是杜畿他身邊的友人,或者說不得不成爲友人的友人。
“咳咳諸位”韋端又咳嗽一聲,然後伸手朝上指了指,說道,“難得今日諸位皆有閒暇,不妨一議,這方天地,當如何應對”
韋端話音落下,衆人頓時閉口,一片寧謐,落針亦可聞。
誰都不是傻子。
雖然之前都有在表彰上面簽名落款,但不是此一時彼一時麼而且從某個方面來說,這也是一場交易,徵西斐潛解決了關中士族的困頓局面,然後關中士族回報給斐潛一個表彰名號,不就是兩清了
至於將來
將來再說罷。
更何況雖說上表了,但是能不能通過弘農楊氏的那一關,呈送到漢帝劉協面前,還是兩說呢
當然,按照漢代的風土人情,這個時候的斐潛,在朝廷的正式回覆之前,是可以使用驃騎將軍的稱號,代行驃騎將軍的職權,並不算是僭越。若是朝廷一直不回覆,便可以一直代行下去,就像是袁紹和袁術兩個人和他們倆分封的大量人員一樣
然後現在誰握着尚書檯
再加上漢代向來的管理,大將軍除非外戚而不能任,至於其餘的將軍位,都不是常設的,戰事一了,旋即解除,因此斐潛這個等同於三公級別的驃騎將軍,在這些關中士族子弟的眼中,也就是暫時的而已。
“這個徵西不是有言,待過幾日便會宴請吾等不妨,屆時再做定奪也不爲晚也”見場面上多少有些尷尬,便有人提議道。
“啊,正是,正是”
“如此亦可。”
衆人便紛紛附議。
在座的都和李冠不一樣,李冠是家破人亡除了一條爛命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衆人自然不覺得現在就緊巴巴的貼到徵西麾下有什麼緊迫的必要性。
雖然這些人並不知道後世的那句名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是對於他們來說,也是習慣了“鐵打的關中,流水的太守”,關中的主人依舊還是他們,而不管是之前的李郭,趙溫,亦或是現在的斐潛,在感覺上不過是個關中來客罷了。
韋端左右看看,見衆人皆是如此,也就嘆了口氣,說道:“也罷,既然諸位皆如此說便過兩日再議”
“啊哈,過兩日再議,再議”
“嗯,今日春光正好,小弟帶來兩罈美酒,正好與各位兄長共飲一籌,共賞風華”
“善也既有美酒,還不速速呈上”
“就是就是多日陰霾今終去,當飲瓊漿共賀之”
“哈哈哈,此言大善”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渾然之間,似乎已經將昨夜那滾滾劃過天際的話語丟到了一邊。
杜畿臉上掛着木然的笑容,拱拱手,表示自己去更衣,然後袖着手,走了出來,站在堂下,仰頭望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先不說這些短視得都讓杜畿有些恥與爲伍的傢伙,單單說未來的關中,包括自己在內,這腳下的路,到底何去何從
然而這些關中士族所期盼着的徵西將軍斐潛,此時已經悄然的離開了長安,藉着整頓兵馬追擊羌人的由頭,開往了五丈原。
說到五丈原,自然少不了緬懷一下諸葛亮
嗯,似乎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算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斐潛到了五丈原之後,要選哪一條路。
做謀士就是這點好,反正主意我是出了,至於能不能做,又或是選擇哪一條路線,那麼就不管我的事情了,反正好壞兩面都講了,至於計策成功與否,那麼就是執行者的問題了
“漢中之地,北瞰關中,南蔽巴蜀,東達襄鄧,西控秦隴,形勢最重。春秋戰國之時,秦所以能勝楚,蓋因獲漢中也,乘船出於巴,乘夏水而下,便有地利,可謂財富土沃,四面險固”李儒縮在皮袍之內,在馬背上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臂,一邊向南面山巒指點着,一邊緩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