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1693章 破妄
    人言道,不可以貌取人,可是往往還是習慣性的以貌取人。縱然人類的審美標準隨着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但是在大多數的時候,依舊能夠從歷史當中看出一些端倪出來,相貌上佳的不僅能夠得到更多的機遇,甚至還可已保住性命。女性固然如此,男性也是一樣。

    春秋戰果時期,有個傢伙原本被扒光了準備打板子,結果另外一個大臣路過,一眼瞧見了其一身好肉,立刻掉頭找到了君王,說這麼一身細皮嫩肉可不能糟蹋了啊,於是乎就被免罪了……

    所以麼,相貌好的自然總歸是有便宜的,要麼佔便宜,要麼被別人佔便宜。出來混麼,終歸是要還的,就比如孔夫子,被捧上天之後,跌下來也自然也有多慘。

    儒家,在漢代當下,還能算是儒家,而若是等到後面的朝代,等儒家變成了儒教,縱然皇帝都不能說半句孔夫子的壞話。因此,斐潛想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能夠明確這一點,並且將這樣的思想通過漢代的士族子弟,這些學習經文的儒家子弟給傳承下去,孔夫子是個人,是一個做出了一定貢獻的人,而不是一個聖,一個神。

    孔夫子自己並不以貌取人,而且對於旁人對於其的評價也往往不怎麼在意,就算是說他是喪家之狗一樣,孔夫子也是哈哈大笑,並不生氣,相反後世的那些自稱爲其弟子的人卻着急上火,聽不進半句壞話。

    根據斐潛判斷,孔夫子腦袋上面的獨特相貌,其實是因爲幼兒時期營養不良所致。春秋戰國時期,能有什麼優生優育的理念?能不能活,都看老天的面色。就像是秦始皇的獨特外形一樣,也是因爲在長期質子生涯之中產生出來的身軀變形,都不是什麼聖人,偉人的根骨……

    而在漢代,同樣因爲在幼兒時期或者長期勞作而產生的身體變形的人也有很多,斐潛出去之後,讓黃旭派人到周邊就帶了幾個類似的人過來了。

    鄭玄見了,便是大笑,指着其中一個類似於孔子頭頂上面的形狀的民夫說道:“水鏡先生,此亦爲聖人根骨乎?”

    司馬徽明顯有些不悅,但是看了看斐潛,然後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些什麼。顯然司馬徽多少還是有些不服,只不過因爲斐潛的身份和地位,不想鬧得太僵而已。

    斐潛笑笑,揮揮手讓黃旭將人帶走,沒有在司馬徽這個問題上窮追猛打,而是對着鄭玄說道:“聽聞鄭公以毛詩做箋?”

    鄭玄的笑容頓時收了收,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司馬徽頓時多了幾分的笑容,興致勃勃的看着斐潛,然後又將目光投向了鄭玄。

    漢人傳詩本有四家,稱爲四家詩。後三家即魯詩、齊詩、韓詩,這三家詩原本在西漢初期立於漢代太學之中,但是隨後毛詩崛起,逐漸取代了三家的地位,至鄭玄再次給毛詩做箋之後,基本上三家詩詞就漸漸失傳了。

    毛詩,是指毛亨和毛萇所輯和注的古文《詩》,而鄭箋,則是鄭玄在二毛的註上再次解釋,稱之爲箋。一方面是註解之後再二次解釋,會更容易理解,一方面則是馬融鄭玄都是推崇毛詩,影響極大,從而導致後來毛詩漸漸盛行,另外三家自然則是衰落。

    但是問題是閱讀理解麼,向來都是從心的。

    斐潛青少年的時候也沒少做過一些閱讀理解,有些題目固然沒錯,但是有些題目啊……

    馬融、鄭玄等人有個特點,他們是在野黨,而毛詩也可以算是“在野詩”,所以相互之間便產生了一種共鳴,尤其是在東漢整個朝廷逐漸走向末路,其實作爲馬融鄭玄已經是有一些憂患的意識……

    同時馬融鄭玄等人的憂患意識比起西漢早期的賈誼司馬遷還要更深沉一些,因爲畢竟賈誼雖然爲了當時的社會現狀再三流涕感慨,司馬遷意所鬱結而奮而著書,但是漢朝畢竟再次興起,並且轉危爲安,重新又有了漢王朝的榮光。

    而對於鄭玄等人,包括司馬徽在內的很多現階段的大儒來說,他們所遭遇的事情就和之前不同了,當下整個朝堂激烈動盪,整個國家陷入了無序的狀態之中,昔日榮耀的漢帝國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傳統的信念已經失去了維繫人心的力量,而新的秩序和信念又沒有形成,戰亂,饑荒,天災,人禍,朝不保夕,自然也就思考得更多。

    可以說,鄭箋便是在這樣得環境之下產生出來得,而且也帶領着後世朝代很多人也走向了這一條路……

    “關關之詩……”斐潛看着鄭玄,說道,“毛詩注以標興,鄭公加已箋解……言此詩乃‘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愛在進賢,不淫其色’,不知可有此事?”

    鄭玄道:“正是,樂得淑女,以爲君子之好仇,不爲淫其色。寤寐思之,哀世失夫婦之道,不得此人,不爲滅傷其愛也……”

    斐潛不知可否,又接着說道:“然鄭公又注,‘樂得淑女已配君子’此句,乃哀窈窕,思賢才,無傷善之心,‘哀’乃‘衷’之異文之誤也……亦有此事?”

    鄭玄點頭說道:“毛詩之注,於窈窕之哀有解,故而某方言‘哀’爲‘衷’之誤也。”

    “故而卷耳之詩,亦非相思之苦,乃憂者之興乎?”斐潛哈哈一笑,繼續說道,“桃夭亦非出嫁歡喜,乃天下興平,人心得安也?”

    鄭玄轉了轉眼珠,有些明白斐潛的意思了,微微皺眉,但是依舊點頭說道:“嗯……正是……”

    文學麼,似乎從一開始就和政治結下了不解之緣。可以說這是華夏文學的傳統,但是也走了不少的歪路。最爲重要的是,因爲往往注重文學在政治上面的作用,而抹殺了文學本身用來傳遞情感的原本用途,這也是後世很多文字獄的產生的根源。就像是“清風亂翻書”,其中持才傲物自視清高者有,但說是反清復明圖謀不軌就是過了,畢竟作者當時也興沖沖的做着清朝的官兒,笑呵呵的拿着俸祿,跟什麼苦大仇深的反清復明義士根本不沾邊,只不過或許用來諷刺那些八旗子弟什麼都不懂而已。

    而這樣的政治解讀,說起來,毛詩鄭箋便算是開山祖師了。

    就像是斐潛說的《卷耳》之詩,原本是表達相思的,結果毛詩表示這個是有微言大義的,並不是普通的相思情感,而是後宮當中的嬪妃擔心君王不能求賢,以至於朝夕憂慮……

    至於什麼《桃夭》之類也是如此,基本上所有的詩經,不管是不是情感詩篇,毛傳鄭箋一律都認爲和政治有關,詩詞的表面上的都是字面意義,深層意義纔是更重要的……

    就像是後世的那一篇《背影》,原本就是最爲真摯的情感流露,可是非要有人講說這是通過一種與衆不同的表達途徑,反映了舊道德和新思想之間的碰撞和傳承,有特殊的什麼革命性質和歷史內容,有着深沉的思想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