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1919章災糧發放,厚土藍天
    牛四夏褶皺得宛如黃土高原上的溝壑一般的臉上,帶着一種不敢置信的,畏畏縮縮的神情,然後默默的排着隊。

    在城門外,排隊等着領災糧。

    昏暗的天空纔剛剛透出了一些微光,周邊的一切似乎依舊在沉睡,但是許許多多像是牛四夏一般的農戶,已經在城外臨時搭建的草棚之外等候了很久了。

    距離城門最近的那一批人,據說是昨天白天來的,然後沒排上,結果捨不得回去,便硬熬着又等了一夜……

    雖然面容略有不同,但是如果仔細看,其實都是像牛四夏。一個個都是膚色黝黑,不是因爲不小心曬傷而出現的一道印跡,而是長時間在烈日之下的勞作,年復一年那種深入到骨頭裏面的煎熬。

    牛四夏捏着他脖子上吊着的那個木牌,就像是捏着他的命根子一樣,甚至比命根子都重要。旁邊的人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一隻手捏着,既不敢太用力,害怕將木牌捏壞了,又不敢放開,因爲擔心不小心掉了。就連手上的那些裂痕和泥垢,都似乎一模一樣,關節粗大,手指短平,似乎連指甲的表面都是裂痕,然後在裂痕當中藏滿了泥垢。

    雖然發放糧草和維護次序的官吏還沒有到場,但是牛四夏和許多其他農夫一樣,默默的在道路兩旁坐着,排着隊列,沒有人搶,也沒有人爭。

    不是因爲牛四夏這些人多麼懂規矩,而是他們見過那些插隊的,被維護秩序的兵卒用粗大的木棍當場打斷腿,然後在泥地上翻滾着嚎叫着,然後拖着傷,多半最終都會死去……

    所以牛四夏等人不敢插隊。

    原本這個秋天,是應該很幸福的。

    至少在牛四夏的心中,是夠幸福了,自己租用官府的地,已經是滿三年的租了,所以今年的收穫的糧食,自己可以多留下一成來,那麼或許就可以在過年的時候,讓全家大小都喫上一次的粟米粥,正兒八經的一頓粟米粥!

    年夜飯,不放野菜,也不多放水,小火慢慢熬出來的一頓粟米粥,也算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奢侈的飯食……

    然而,這樣的期盼,在蝗蟲漫天飛舞之下,化成了一片虛無。

    那一天,牛四夏帶着全家人在地裏撲騰了整整一天一夜,打死撲死了不知道多少蝗蟲,可依舊是眼睜睜的看着蝗蟲大搖大擺的在他的田地之中,喫光了所有的粟,也喫掉了牛四夏的所有的希望。

    後來,驃騎將軍來了,帶着兵卒人馬來了,抵擋住了蝗蟲。

    可是牛四夏自家的田畝,幾近於顆粒無收。就在牛四夏以爲自己一家子要再一次踏上逃荒的道路的時候,聽說驃騎將軍賑災放糧了,又重新點燃了牛四夏的希望。

    或許,還能活下去?

    這裏,畢竟有自己這兩三年來親手搭建的木屋柵欄,還有屋後的菜地和瓜棚,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又有誰會流浪四方?

    可是牛四夏又擔心這個傳聞是假的,所以他即便是到了現在,依舊是非常的不安,緊緊的捏着脖子上懸掛着的小木牌,那個銘刻了他的身份的木牌,就像是捏着他自己的未來。

    小城之中,似乎隨着天色的明亮,也漸漸的開始甦醒了起來,然後傳出了一些人聲犬吠。一名官吏在兩名兵卒的護衛之下走到了城門之上,瞪着兩個鼻孔掃了一圈,然後淡淡說了一句:『先教規矩……』

    然後就走了,留下兩個縣兵。

    縣城守兵咳嗽了一聲,扯着脖子大吼道:『都他孃的排好隊!不排好,不開門!憑牌子登記領糧!沒帶牌子的滾蛋!都記住了,醜話說在前面!不準大聲喧譁!不準推搡鬧事!不準攪亂插隊!不準冒名冒領!不準無故逗留!不準……』

    縣兵甲似乎忘記詞了,轉過頭問縣兵乙,『還有不準什麼來着?』

    縣兵乙撓撓頭,說道:『我也記不住……反正都他孃的老實點!領到了糧就滾!鬧幺蛾子的一律五十杖!別怪老子不客氣!』

    縣兵甲點頭道:『沒錯!都排好!你他孃的瞅啥呢?!站在路邊!這路是讓你站着的麼?你個露卵子的狗泥腿!滾到一邊去!』

    又是過了一個時辰,太陽已經爬到了樹梢之上。

    牛四夏有些恍惚,老是覺得有些什麼事情沒做的樣子,心中有些發慌。低着頭看了看手裏捏着的牌子,牌子還在,再摸了摸懷裏的袋子,袋子也在,嗯,重要的東西都在,牛四夏稍微放下了一些心來,那麼是什麼事情沒有做呢?

    牛四夏渾濁的目光遊離着,然後忽然明白過來,這個時辰,按照平日來說,自己應該是已經下了田了,然後在田地之間吸着土腥味,流淌着汗水了,而現在只能是待在這裏排隊,自然有些不適應……

    城門吱吱呀呀聲中,打開了一個縫,然後魚貫而出的十幾名拿刀拿槍的縣兵,亂哄哄叫着吼着,各個嗓門都震天一般,然後推搡着農夫,甚至用兵器抽打,讓這些農夫守規矩。縣兵甲和縣兵乙走在最前面,拿着刀鞘就抽他們認爲似乎排歪了或者沒排好的農夫。

    牛四夏背上也被抽了一擊,火辣辣的生疼。牛四夏看着腳下,自己確實是站在路邊,並沒有站錯位置,但是他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吭一聲都沒有。

    其餘的農夫也都是一樣,沒有吭聲,也沒有任何反抗,即便是被打倒了,帶着血爬起來,然後排好,就像是一羣被無形柵欄所困住的羊。

    然後從城中又走出了一些人,跟着縣兵甲等人腆着笑。

    縣兵甲微微擡了擡腦袋,這十幾人就一邊彎着腰,一邊朝着隊列的最前面而去,然後兵卒開始抽打着原本排在前面的農夫,硬生生的又給着十幾個人擠出來了一些位置……

    一羣『羊』默默的低下頭,連吭一聲都沒有。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纔有小兵端來了席子和桌案,在木臺上鋪好擺好,撐好了布傘遮陽,挺着肚子的官吏才緩緩的走上了木臺,先喝了兩口水,然後纔開始磨墨,從袖子裏面掏出了一個錦囊,拿出毛筆在磨好的墨汁當中沾了沾,似乎完全都準備好了,卻又忽然停了下來,將毛筆尖湊到了自己眼前,盯着看了半天,從筆鋒尖頭之處扯下了一根半掉不掉的筆毛之後,才咳嗽了一聲,有氣無力的說道:『前……來……』

    流程很簡單,在城門口憑着木牌登記拿籤子,然後進城街口第一家米鋪領糧食,領完了糧食之後從另外一個城門出去。

    前面的十幾個人很快,似乎也沒有說幾句,小吏看了牌子,然後直接就登記,似乎一切都很順利,可是沒想到的是等最先的十幾個人過後,就不知不覺當中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