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詭三國 >第1962章活人規矩,規矩活人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不是你爹,你爹也不是你……』

    『我知道,知道……但是我們有規矩,不能亂了規矩,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我給你方便了,誰給我方便?我掉腦袋的時候你會來替我掉麼?』

    『這個沒辦法,不是我不幫你,是我這裏不負責辦這個的……我這裏只是管個代發煤炭而已,其餘的事情麼……』

    『除非你拿的是你的牌子,否則我們也沒有辦法發給你……』

    『這是規矩,驃騎將軍制定的規矩……』

    『……』

    牛大郎腦袋嗡嗡作響,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

    小妹欣喜的迎了出來,但是看見空空的竹筐,遲疑了一下,然後什麼都沒有問。

    夜幕降臨了。

    村寨之中,若是夏天,夜間是能聽見一些蛐蛐蟈蟈,還有些青蛙、貓頭鷹的叫聲的,此起彼伏,好生熱鬧。但是現在只有風聲,呼嘯着,似乎從土牆茅屋之中各個裂縫當中努力擠壓着,穿透着,試圖將縫隙擴大,然後將房屋吹飛。

    牛大郎睡不着。他坐着,盯着屋頂那用茅草、枯枝、石頭堆疊起來的屋頂,聽着風吹着房頂。還有積雪壓着房頂發出的嘁哩喀喳和窸窸窣窣的聲響,害怕着下一刻房頂就隨風而去,被風吹走,亦或是被積雪壓垮,將他們全數活埋在其中。

    彷彿被這一陣呼嘯的風聲驚動了一般,屋內角落之處也跟着傳出了一連串咕咕咕的聲音。

    草棚的角落,凌亂地堆着幾團麥稈,它們小部分枯黃,大部分已經發黑,躺在這堆散發着黴味的麥稈上方? 小妹蜷縮着身體,雙手用力捂住肚子,許久纔將強烈抗議的胃部重新安撫平靜。

    飢餓的感覺終於稍微緩解了一些? 小妹沒有理會嘴角沾到的泥土和草稈? 趕緊重新躺好? 努力壓抑着呼吸的節奏。少動彈幾下,少呼吸幾次,飢餓的感覺就會來慢一些? 就能熬得更久一點。

    牛大郎默默的嘆了口氣? 走了過來,抱住了小妹,摟着小妹似乎瘦的只剩下了骨頭的肩膀? 『睡罷……家裏? 有我……沒事的? 沒事的……』

    牛大郎心中暗中下了決心? 明天一大早就要去鄭縣? 去辦理牌子的更換事項? 然後再去領回煤炭來,一定,一定要去,即便這就意味着牛大郎要在冬日裏,來回需要走二十餘里的路……

    牛大郎暗自對着自己發狠? 就像是他的父親牛四夏對着自己發狠一樣。

    次日清晨。

    鄭縣。

    懶洋洋的? 一邊打着哈欠? 一邊縮着腦袋的老兵? 緩緩的拉開了城門,然後迎面冷風一擊,頓時一個哆嗦? 連忙就想要往回走,卻猛然間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腳,嚇得嗷的一聲便差一點蹦起來!

    『直娘賊!』老兵忍住了差一點一腳踹出去的衝動,叫罵道,『你個瓜慫,在這裏幹哈啊……』

    牛大郎哆嗦着爬了起來,冷的渾身發着抖,『波、波、波波……得,德,特塔……』

    『嗨!』老兵嘆了口氣,將牛大郎拉進了只是開了一條縫的城門,然後指着城門內部的一角,說道,『看把娃凍咥……暖和暖和再說咧……』

    城門之內的角落雖然也不見得又多麼暖和,但是至少不用被寒風直吹,蜷縮着抖了片刻之後,牛大郎纔算是緩過了氣來,將來意和老兵說了一遍。

    老兵看着牛大郎,目光之中略微帶出了一些難以描述的味道,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娃啊,聽伯伯的,莫去咧,等太陽大些,便趕緊回家算球咧……』

    牛大郎遲疑了一下,搖頭,然後很用力的搖頭。

    老兵嘆了口氣,然後指了指城中的街道,『犟娃子,由得你……這條街道往北走,看見紅色大門就是縣衙咧……你這牌子,要到那邊去換……』

    牛大郎掙扎着起身,然後要向老兵拜謝,老兵卻已經揹着手搖着頭,不再理會牛大郎徑直走開了。

    冬日,街道上並沒有多少人,只有幾個明顯是勞役身份的,拿着木鏟和木撅,有一下沒有一下的扒拉着……

    牛大郎踉蹌走過,這些勞役連眼皮多擡一下都沒有。

    雙方沉默着,交錯而過。

    然後勞役默默的,將被牛大郎踩出了腳印的積雪地面劃拉掉。

    縣衙紅色的大門緊閉,沒有人進出,但是側面圍牆之處有一排房間,有不少小吏來來往往進進出出,便是處理一般事務的官廨。

    確實,縣衙並不難找,見到往來的官吏也很多,但是牛大郎卻不知道應該找誰。大漢王朝,對於百姓還算沒那麼多規矩,在漢初推行黃老之政的時候,甚至還保留一定的春秋習俗,民間農夫可以登堂論政,所以牛大郎到了縣衙所屬的官廨之處的時候,並沒有像是後世封建王朝嚴禁靠近多少米否則就是格殺勿論一樣。

    即便是如此,牛大郎依舊四處碰壁。

    『什麼?換牌子?我不管這個,你找別人……』

    『走開!走開!別擋路!沒看到這裏忙着麼?走開!』

    『什麼牌子?不知道……走走走走,別在這裏晃盪……』

    『你瞎眼了啊?這裏是縣衙大堂,是隨便人都可以進的麼?滾!』

    『……』

    牛大郎捏着牌子,看着來來往往衣冠整齊的官吏,茫然且無助。牌子上已經乾涸顯得有些發黑的血跡,不知道是被汗水還是雪水沾染了,似乎暈染得深更大了一些。

    『汝欲……嗯,你是要來辦什麼事情?』一名年輕的小吏來來回回了好幾趟,看見了牛大郎傻傻站在走道旁,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問道。

    牛大郎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連忙將自己的事情敘說了一遍。

    年輕小吏眨巴了一下眼,『你說,你是……牛四夏的兒子?』

    牛大郎點了點頭。

    年輕小吏眉頭微微皺起,左右看了看,輕聲說道:『辦牌子,要找戶曹……但是……哎,我勸你還是等來年開春,縣裏重新修訂名冊的時候再辦……現在來辦……怕是不妥……』

    牛大郎緊緊的捏着牌子,搖頭,『不,我要辦……』

    年輕小吏退後兩步,眼珠子又是左右快速掃了幾下,然後勉強笑一下,『由你,由你……某還有事,少陪,少陪……』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年輕小吏已經遠離,就像是牛大郎是一個瘟疫源頭一樣,避之不及。

    『胡操……』牛大郎不知道『戶曹』究竟是什麼,以爲是有人叫『胡操』,便只是倔強的找了一個又一個,然後到了『戶曹』的官房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