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磨磨蹭蹭的起牀穿衣,磨磨蹭蹭的喫罷早飯,磨磨蹭蹭的挎上挎包。
一隻耳朵隨時豎起聽着外間的動靜,面上偏要做出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
李婆婆正將洗衣盆抱出來,開始日復一日替人洗衣的日子。
芸娘忙跑過去幫她擡了盆子,道:“阿婆,我們今後不替人洗衣了,可成”
阿婆一邊往盆中倒滿水,一邊笑道:“不洗衣,我們小芸孃的嫁妝可攢不夠哇”
芸娘跺腳道:“我自己攢,我自己攢的來”
阿婆便笑嘻嘻颳了刮她鼻頭:“小小年齡便要恨嫁咯”
她皺着鼻子站了半日,見阿婆絲毫未停下手中之事,便又回身蹲在房臺下看螞蟻搬家。
她阿孃奇道:“你不趕着去幫工,賴在家中作甚”
便將食盒遞給她:“出去時,順便將早飯帶給劉鐵匠。”
她依言接過食盒,取開條縫眯着眼往裏瞧。饅頭、稀粥、鹹菜、白水煮蛋同自家喫的一模一樣。
她提着食盒慢吞吞出了古水巷,往前再走上幾步,等傳來“叮叮叮”的打鐵聲,便到了劉鐵匠的鋪子。
她不聲不響將食盒放在櫃檯上,劉鐵匠未過多久便將手中物件往一旁木桶裏一丟,滿桶的水便被驚的立時沸騰起來。
他洗了手,取開食盒,悶聲不響吃了片刻,方道:“你娘是打算日日送飯送一輩子”
芸娘瞪他,瞧他面上並無輕薄神色,只當他是隨口而言。
她心中算了一算,用一日三餐來抵消劉鐵匠替她出的治撞傷臉皮的銀子,可不是得要好幾個月。
再加上她阿孃半點不肯欠人情的脾性,只怕在這銀子上又要主動加上幾分利息,便又是幾個月。
這般算下來,她阿孃竟是要替劉鐵匠做幾乎一年的飯食。
她便央求道:“阿叔,你收了銀子,我阿孃便用不着這般辛苦”
劉鐵匠只淡淡睨了她一眼,又低頭用起了飯。
她待的無趣,便找個板凳坐在房臺上,向大街外遠遠的望了出去。
未過多久,旁邊卻多出來一個小短腿。
石伢口中啃着半個粗糧饅頭,也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看。
她瞧着他手中這黑黢黢的饅頭,皺眉道:“你又把銀子搞丟了”
每當石伢家中太過拮据時,各種粗糧饅頭便會成爲他的盤中餐。
石伢被饅頭哽的愣了幾楞,待將口中的嚥下,方甕聲甕氣道:“不是我。我阿婆昨日買菜,別人找的碎銀是用錫箔紙包住的石頭”
芸娘即刻跳起來:“沒找到人”
石伢聳聳肩,依然愉快的將饅頭幾口喫淨,跑去劉鐵匠鋪子櫃檯上偷吃了幾根鹹菜,方回來與芸娘排排坐在條凳上,依然探頭往遠處瞧了半響,方問道:“到底來不來啊”
芸娘也想知道,冤大頭的戲班子,究竟來還是不來呢
如她昨日一時心直口快將她如何報復吳媒婆之事說了出來,冤大頭對她的評價便是:出氣方可,其他了了。
她在認同之餘不免移樽就教,拿出她百般的耐心,終於求得冤大頭指點真經:“窮怕富,富怕官。本公子明日有空,看在曾喫過你孃親手做過的幾餐飯的份上,本公子便親自教教你,什麼叫做打蛇打七寸”
餘下的他並未多說,只讓她今日在家中等着看好戲。
冤大頭一身簇新的緞面四爪蟒袍騎在一匹白馬上,當胸繫着一朵紅綢大花,面上是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
牽着馬走在前方的小廝也是一身簇新的綢緞夏衣,若非是牽着馬,定然會讓世人以爲這也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少爺。
小廝一邊牽着馬往前走,卻還不忘了時不時的隨手一揮,銅板便如天女散花一般從他手中飛出去,引得無數看熱鬧的閒人忠心的跟在身側不捨離去。
而每當這時,前後左右四個鼓吹手便將嗩吶吹的歡天喜地。
有人搶了枚銅板一邊塞進袖中,一邊疑惑問道:“這究竟是新郎娶親還是狀元遊園”
被問之人忖了半響方道:“瞧他身旁陪他之人,怎麼看着極像知府大人這八成是狀元遊園只是這個時節,科考是已經過了”
在冤大頭身側與他並駕齊驅之人是一位年月六旬的老者,雖也穿了一身玄色緞袍,其上卻並無四爪黑蟒。
老者坐在馬上左搖右晃,一邊撫了把長鬚,一邊笑眯眯瞧着眼前熱鬧景象,不失時機的拍着冤大頭的馬屁:“世侄的壽辰能想到如此與民同樂的法子,極好,極好”
冤大頭擡手一揖,並不多說,只將視線在衆多簇擁者中不停梭巡。
而他前方的小廝也在甩了一把銅錢後退回幾步到他身邊,附在他耳邊:“公子,這麼大的動靜,她會出來嗎”
冤大頭伸手在懷中揣着的繡帕中摩挲了兩下,道:“時隔十來年,恐怕她的性情要大變。只是現下沒其他法子,只能先按照她原本喜歡湊熱鬧的本性來。既然雙面繡曾在江寧府出現,便說明,即便她不在江寧府,也離這並不遠。”
小廝便也退到馬頭邊,依然牽着馬,慢吞吞的往前而去。
古水巷口,石伢已經回家取過兩回粗糧饅頭,此時剛剛將第三個饅頭塞進口中,突然便從條椅上跳起來,指着遠處剛剛順着路口轉個彎過來的喧囂隊伍,一把將饅頭取下,激動道:“阿姐有人撒錢”
芸娘連忙蹦起來,只見遠處一堆人簇擁着中間馬上的兩人緩緩而行,因着太遠,看不清人臉,隱約像是要迎親的隊伍
芸娘平日裏總是給人撒錢的,還極少遇上別人撒錢,只覺着便宜不佔白不佔,兩人孩童撒開歡子如風一般飛奔而去。
此時嗩吶聲大盛,小廝又揚手灑下一把銅錢,芸娘與石伢一溜煙擠進人羣。
石伢揀着一枚銅錢正眉開眼笑,她手腳慢了一步便與銅錢失之交臂,沒占上便宜,一時間彷彿損失了十兩銀子般後悔連天。
忽的便聽到嘈雜人語中,有一個清朗的聲音如同天籟一般響起:“表妹你怎得在此處”
芸娘順着那聲音擡頭,但見人羣最中間的馬上,有一位青年收了他一貫歪嘴而笑的表情,正做出一副血親重逢的驚喜狀。
“表表哥”
她只愣神了一瞬間,便如見青天一般迅速入了戲:“表哥你終於來了可苦死我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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