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八百四十七章 龍蛇起陸
    禮聖的意思,豪素斬殺中土飛昇境修士南光照,這屬於山上恩怨,是一筆陳年舊賬,原本文廟不會攔阻豪素去往青冥天下,只是事情發生在文廟議事之後,就犯禁了,文廟酌情考慮,允許豪素在這邊斬殺一頭飛昇境大妖,或是兩位仙人境妖族修士。

    於是豪素就繼續留在了浩然天下,禮聖的意見,往往能夠讓人沒有意見。

    其實以豪素的脾氣,不是不可以仗劍硬闖,因爲道老二會在兩座天下的接壤處接引,只是豪素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再說了招惹誰,都別招惹禮聖。

    陸沉坐在城頭邊緣,雙腿垂下,腳後跟輕輕敲擊城頭,唏噓道:“貧道在白玉京郭城主的地盤那邊,舔着臉求人施捨,才創建了一座芝麻綠豆大小的寒酸書齋,取名爲觀千劍齋,看來還是氣魄小了。”

    無人理睬。

    要是擱在白玉京,哪裏會如此冷場。

    瞥了眼南方,陸沉伸手頭上扶了扶那頂作爲白玉京掌教信物的道冠,嘖嘖道:“這個黃鸞,真是好眼光,曉得模仿貧道的這頂蓮花冠,可惜就是有點運道不濟,不然這次一定要找他寒暄幾句。”

    陸沉轉頭望向陳平安,笑嘻嘻道:“見有河川垂釣者,敢問垂綸幾年也?”

    陳平安冷笑道:“收竿懸魚簍,腰鐮刈秋韭?”

    對於這兩位的打啞謎,寧姚和刑官豪素對此都置若罔聞,兩位劍修都是不喜歡多想的人,恰恰各自身邊都坐着最願意多想的人。

    陸沉一本正經道:“陳平安,我當年就說了,你要是好好捯飭捯飭,其實模樣不差的,當時你還一臉懷疑,結果如何,現在總信了吧?”

    陳平安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陸道長當年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陸沉伸手揉着下巴,“到底是你不小心忘了,還是是貧道記錯了?”

    陳平安雙手握拳,輕輕撐在膝蓋上。

    陸沉眨了眨眼睛,滿臉希冀神色,問道:“陳平安,啥時候去青冥天下做客啊,到時候貧道可以幫忙領路去白玉京,什麼神霄城,紫氣樓,保管暢通無阻。你是不知道,如今在白玉京那邊,別座天下的外鄉人當中,就數你這位隱官最讓人好奇和期待了,最少也是之一,還有飛昇城的寧姑娘,蠻荒天下的斐然,當然還有武夫曹慈,以及那個竟然能夠壓勝陳十一的劍修劉材,不過劉材這廝最讓白玉京感興趣的,還是一人能夠擁有兩枚貧道那位師尊親手栽培出來的養劍葫,比你們還是要稍遜一籌。”

    如今這一百年,是二掌教餘鬥負責住持白玉京事務,下個百年,就又該輪到陸沉監管青冥天下。

    陳平安默不作聲。

    夜航船一事,讓陳平安心中安穩幾分。按照自家先生的那個比喻,就算是至聖先師和禮聖,看待那條在海上來去無蹤的夜航船,也像凡俗夫子屋舍裏某隻不易察覺的蚊蠅,這就意味着只要陳平安足夠小心,行蹤足夠隱祕,就有機會躲過白玉京的視線。再者陳平安的十四境合道契機,極有可能就在青冥天下。

    陸沉好像看穿了陳平安的心思,拍胸脯如擂鼓,信誓旦旦道:“陳平安,你想啊,咱倆是什麼交情,所以只要到時候是由我看管白玉京,哪怕你從浩然天下仗劍飛昇,一頭撞入白玉京,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這樣說定了。”

    陸沉一臉訝異和心虛,難爲情道:“啊?我只是隨便說說的,你還當真了啊?”

    見那陳平安又開始當悶葫蘆,陸沉感慨不已,瞧瞧,跟當年那泥瓶巷少年根本沒啥兩樣嘛,一隻手掌輕輕拍打膝蓋,開始自說自話,“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身處自在窩中,心齋安樂鄉里。先忘形自得,再得意忘言,神器獨化於玄冥之境,萬物與我爲一,繼而離塵埃而返自然……”

    陳平安皺眉不言。

    陸沉擡起一手,以天地靈氣捻出一片樹葉,鬆開手指後,樹葉懸空,然後飄落,再揮手一劃,樹葉被順帶着改變軌跡,路線不由自主地往陸沉手邊靠攏幾分。

    陳平安知道陸沉想要說什麼。

    這就是人性被“他物”的某種拖拽,趨近。而“他物”之中,當然又是以粹然神性,最爲誘人,最令人“神往”。

    更是當年遠古神靈爲人族設置的一種極其隱蔽、天然的手段,既是修行路上的捷徑,又是昔年地仙登頂的瓶頸限制。

    世間修道之人,腳下道路無數,第一等的道法正宗、法脈正統,次一等旁門左道,再次一等的歪門外道,術法萬千,但是擁有純粹二字前綴的登山之人,唯有劍修和武夫,而這兩條道路,恰好都被視爲斷頭路,一個極難打破飛昇境瓶頸,一個總是止步於十境。

    而萬年以來,真正以純粹劍修身份,躋身十四境的,其實只有陳清都一人而已。

    因爲那位經常“寄人籬下”、喜歡嬉戲人間的斬龍之人,走了一條捷徑,是由一道方便法門走入十四境的大天地,使用了佛門某種宏願神通。

    之後是上任隱官的蕭愻,她的合道之路,距離純粹二字就更遙遠了。與蠻荒天下的英靈殿合道,就等於合道地利,她幾乎是主動放棄了劍修的純粹。

    再然後是舊王座劉叉的十四境,可惜未能穩固境界,就被陳淳安毅然決然將其打落了一個境界,而這位亞聖一脈出身、肩挑日月的醇儒,到底做成了一樁怎樣的壯舉,山巔之外的浩然天下練氣士,至今不知。

    而白玉京二掌教的餘鬥,和大玄都觀的孫道長,擁有最純正的道統法脈,同時還是劍修,不談借出仙劍太白就等於放棄十四境的孫道長,只說這位被譽爲真無敵的道老二,正因爲他在道法一途的登峯造極,所以哪怕劍術出神入化,唯獨在“純粹劍修”這個說法上邊,喫虧不小。

    在斬龍之人“陳清流”和隱官蕭愻之間的阿良,雖說阿良有個繞不過去的儒生出身,可他的十四境劍修,最接近陳清都的純粹,所以幾座天下的山巔修士,尤其是十四境修士,等到阿良跌境之後,類似青冥天下那位參加河畔議事的女冠,哪怕根本不是阿良的敵人,甚至與阿良都沒有打過交道,可她同樣會鬆一口氣。

    幾座天下的天地再大,更別談天外更大,可對於十四境劍修而言,哪裏去不得?一個不小心,傳說中的仗劍逆行光陰長河,都有可能,若是在逆流而上的途中,還另有手段,能夠避過三教祖師與禮聖的視線,屆時除了白澤、託月山大祖、老瞎子這撥歲月悠悠、資歷最老的十四境修士,殺誰不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