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八百七十章 惜哉
    這也是一場觀禮正陽山,陳平安必須處心積慮、謀而後動的根源所在,因爲務必讓自己佔盡先手優勢,得率先落子棋盤。

    所以比起師兄崔瀺,鄭居中,吳霜降,差得遠了。

    人情達練得不知不覺,老謀深算得不露痕跡。

    泥瓶巷的宋集薪,其實也在成長。

    據說如今中土神洲有幾封山水邸報,都開始專門研究驪珠洞天的年輕人了。

    雨後春筍,茁壯成長,修竹成林。

    方纔倪月蓉誤以爲陳平安說創建下宗是件小事,是在挖苦正陽山,往傷口處撒鹽。

    其實那還真就是一件小事。當然前提是正陽山自己別再作妖了,老老實實低頭求人,出錢又出人,劍修乖乖投軍入伍,擔任隨軍修士,跟隨大驪鐵騎去往蠻荒參戰,那麼下宗一事,自然就會水到渠成。

    不是倪月蓉不夠聰明,而是過雲樓和青霧峯都不夠高的緣故,就修士算站在山頂,也看不遠。

    真正的意外,其實是陳平安鐵了心要讓正陽山在數百年之內自行消亡,比如落魄山下宗選址,就放在寶瓶洲中嶽地界,而不是桐葉洲,處處與正陽山針鋒相對,那麼後者很快就會成爲無源之水,坐喫山空。

    陳平安暫時是沒辦法跟那些天底下最聰明的人較勁,可要說對付竹皇、晏礎這些個喜歡坐井觀天的老劍仙,綽綽有餘。

    倪月蓉問道:“曹仙師,容我備些酒水瓜果?”

    她前不久得了祖師堂賜下的一件方寸物,名爲“數峯青”,裏邊擱放有那支白玉軸頭的畫軸,自家青霧峯其實本來就有一件,不過師兄纔是峯主,輪不到她。

    按照一線峯的祖例,一切被記錄在冊的山門重寶,只是給嫡傳使用,仍然歸屬祖師堂。

    就像先前的仙子蘇稼,被風雷園黃河打碎劍心,當年她黯然下山之前,就得歸還那枚價值連城的養劍葫。

    陳平安婉拒道:“不用這麼客套,我又不是打秋風來了,只是路過。”

    視野中,正陽山雨後諸峯,風景各異,水運相對濃郁的水龍峯和雨腳峯之間,甚至掛起了一道彩虹,好一幅仙氣縹緲的畫卷。

    一線峯,大小孤山,仙人背劍峯,滿月峯,秋令山,水龍峯,撥雲峯,翩躚峯,瓊枝峯,雨腳峯,茱萸峯,青霧峯……

    這就是落魄山的第一座敵對宗門了。

    夏遠翠的滿月峯,和被竹皇嚴令封山的秋令山,夏遠翠和陶煙波,一玉璞一元嬰兩位老劍仙,果然結盟了。

    秋令山最是元氣大傷,陶煙波自己辭去了宗門財神爺身份,對外宣稱閉門思過一甲子,水龍峯晏礎卸任祖師堂掌律,轉任執掌一宗財權,算是拿虛名換來了實惠,輩分最高的夏遠翠就頂替了晏礎的那個掌律,反正是不拿白不拿的好處。

    瓊枝峯女子祖師冷綺,已經閉關謝客,如今一峯也等於接近封山了,冷綺“閉關”之前,將不少事務都交給了柳玉打理,也就是那個與劉羨陽第一場問劍的女子劍修。

    至於雨腳峯峯主庾檁,這位年輕有爲的金丹劍仙,估計這輩子都再沒心氣與龍泉劍宗問劍了。

    出身滿月峯的司徒文英,不惜淪爲鬼物,還是就那麼走了,生前死後,一直癡情於風雷園李摶景,可她卻不知李摶景兵解轉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其實就是那個被茱萸峯田婉帶上山的天才少年。

    竹皇突然訂立了一條規矩,在他擔任正陽山宗主期間,一線峯從今往後,不再設立護山供奉一職。

    陳平安晃了晃硃紅酒葫蘆,笑道:“得說話不作數了,勞煩倪仙師去酒窖拿兩壺酒水。”

    倪月蓉立即告辭離去,取酒去了。

    不敢怠慢,去去就回,倪月蓉拿來兩壺過雲樓珍藏多年的長春酒釀,一直坐在藤椅那邊的陳平安,卻只接過一壺酒水,揮了揮袖子,將屋內一條椅子移到觀景臺這邊。

    倪月蓉道了一聲謝,落座後她揭開一壺酒的泥封,小抿了一口酒。

    陳平安晃了晃酒壺,放在耳邊,聽了聽酒花,然後笑道:“是真酒,可惜跑酒不少。”

    新仇舊恨,新酒老酒。

    可能某些新仇變成積攢多年的舊恨後,一樣會跑酒,年年分量清減而不自知。

    但也有些怨懟,就像周首席說的,就像是那那張老鱉的嘴,死死咬住就不放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那塊立在邊境的石碑,正陽山這邊,有沒有人偷偷跑去破壞?”

    倪月蓉頓時心絃緊繃起來,果然這趟重返正陽山,陳劍仙是興師問罪來了?

    自個兒喝的是罰酒?

    只是接下來這半個立碑人,說了句讓倪月蓉打破腦袋都想不到的話,“碑得長長久久立在那邊,這是落魄山跟正陽山訂好的規矩。在這之外發生任何事情,你們可以不用太緊張,比如被人打碎了,一線峯就重新立碑,反正不需要我花錢,只是時間別拖太久,給人丟遠了,就只需要重新搬回原處,字跡被人以劍氣抹掉,就記得重新刻上。”

    倪月蓉只得小聲應承下來。

    陳平安喝過了頭回嚐到的長春酒釀,笑道:“要是你們正陽山擔心我會找個由頭,藉機生事,所以故意重罰誰,尤其是下狠手,什麼打斷弟子的長生橋,剔除山水譜牒名字、驅逐下山之類的,就都免了。”

    倪月蓉心思急轉,不敢立即應承下來,她當然是擔心這位青衫劍仙在說反話。

    陳平安也無所謂倪月蓉是怎麼個胡思亂想,“回頭倪仙師幫我捎句話給竹皇,就說這些意氣用事的年輕人,大概纔是你們正陽山的未來所在。”

    倪月蓉迅速瞥了眼那個年輕劍仙的側臉,神色不似作僞,她很快就低頭喝酒,有些摸不着頭腦,倍感荒誕,不知爲何,怎麼覺得這個落魄山的山主,像是自家正陽山的宗主了?

    陳平安繼續說道:“當然,修行路上,意外重重,不能一味年輕氣盛,一直把犯錯捅婁子當能耐,比如哪天正陽山嫡傳當中,誰一個熱血上頭,就偷摸到落魄山那邊下狠手,出陰招,逃不掉再打生打死,這種事情,你們這些當山上長輩的,最好能避免就避免,能攔阻就攔住。”

    “不然真發生了類似事情,就有勞新任掌律夏遠翠親自去我們落魄山那邊收屍,再與落魄山某位劍修一起返回此地,收下一份回禮。”

    “至於正陽山劍修,趕赴大驪龍州,堂堂正正,登山問劍落魄山,另說。”

    倪月蓉一邊默默記下這些緊要事,然後她自作主張,從方寸物當中取出那支卷軸,打算找個由頭,忍痛割愛,與落魄山,或者說就是與眼前這個年輕劍仙,賣個乖討個好,結下一份私誼,些許香火情。哪怕對方收了寶物,卻根本不領情,無妨,她就當是破財消災了,自古伸手不打笑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