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九百七十九章 教拳與續杯
    “裴錢,還有隋右邊在拜劍臺結茅修行那段時日裏邊,她們兩個也都曾爲少女曹鴦教過幾次拳。”

    少年曹蔭,字鳳生,劍修,觀海境瓶頸。少女曹鴦,小名梧桐,四境武夫巔峯。

    當初正陽山舉辦宗門慶典,作爲最重要的觀禮客人,曹枰選擇提早離開,這位巡狩使大人等於是爲諸峯觀禮客人,釋放出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都不是什麼暗示,而是明示了,正陽山跟大驪朝廷的關係,實屬一般。

    故而大驪在落魄山和正陽山之間,如果一定要作取捨,那麼曹巡狩就已經幫忙給出答案了。

    通過關翳然的牽線搭橋,陳平安與上柱國曹氏祕密達成了一樁長達三百年的盟約,曹氏出身的修道胚子和武學奇才,都可以送來落魄山修行,甚至只要曹氏開口,陳平安還可以幫忙介紹給別洲宗門,到時候曹氏子弟只需帶上一封陳平安的舉薦信,比如去往北俱蘆洲的太徽劍宗,南婆娑洲的龍象劍宗。如今又多出了數個選擇,其中有桐葉洲的蒲山雲草堂,北俱蘆洲大源王朝的崇玄署雲霄宮,甚至可以是青同的鎮妖樓。所以陳平安打算讓曹蔭,與家主曹枰那邊通個氣。

    曹枰定然留給曹蔭一條聯繫渠道了,不是曹枰就一定如何看中這個曹氏旁支子弟,即便曹蔭是一位劍修胚子,對已經做到大驪朝堂武臣極致的曹枰而言,還是不算什麼,只是既然選中了曹蔭在落魄山修行,就意味着曹蔭這一支曹氏偏房,只要曹蔭在落魄山學有所成,在上柱國曹氏地位的水漲船高,勢不可擋。

    一棵參天大樹,有些原本粗壯的樹枝會在風雨中腐朽剝落,有些纖細枝條,卻會逐漸成長爲粗壯的枝幹,再生長延伸出更多的枝丫,綠葉蔥鬱,供後世子孫乘涼者,就是祖蔭福報。

    陳平安和朱斂來到後山宅子,大門已經打開,庭院內刀光閃閃,

    曹鴦正在開闢爲演武場的庭院內,練習一門從沙場技擊脫胎而來的曹氏祖傳滾刀術,少女額頭的髮絲被汗水凝結成條狀。

    在門口那邊停步,朱斂小聲笑道:“小姑娘太要強了,不管學什麼樁架,用什麼兵器,都是在練刀。就像與人對敵,就是奔着殺人去的。”

    陳平安道:“若無爭勝之心,還要學武做什麼。”

    按照朱斂的說法,習武和修仙,最大的區別,就是同樣的天才,練氣士可以一路享福,破境順遂,幾個靈光乍現,就是騰雲駕霧往上蹦,境界嗖嗖嗖往上攀升,武夫則不同,沒這好命了,甚至越是天才越得喫苦,否則過快的破境,蹬蹬蹬跑上山,在每一級臺階停留不多,就會底子不牢靠,境界真是真,繡花枕頭也是真。

    曹鴦瞧見門口那邊的兩道身影,她立即收刀。

    少女神色慌張,手足無措。

    朱老先生是宅子這邊的常客,又和藹可親,故而並不生疏,有親近心。

    但是那一襲青衫,實在是讓曹鴦緊張萬分,一來到了落魄山,她才與陳平安見過一次。再者天底下的劍修,山上金丹即可被譽爲劍仙,但是世間的止境武夫,屈指可數,像那武運稀薄的皚皚洲,一洲山河,才只有雷公廟沛阿香一人而已。

    更何況眼前這位看似神色和煦、眉眼溫柔的年輕山主,還曾親手教出一位同樣是止境大宗師的開山大弟子。

    他還曾去過劍氣長城,在那劍修如雲處,當過末代隱官,獨守城頭多年才返鄉……

    一樁樁,一件件,對於曹鴦來說,都是天邊人做的天邊事。

    所以要論敬畏之心,面對擁有無數身份的陳平安,曹鴦比起主人曹蔭,肯定只多不少。

    少女此時心境,就像個大聲背書的蒙學稚童,突然發現門口站着一位學究天人的儒家聖賢。

    尚未登堂入室的習武之人,遇見一位已在山巔更去登天的止境大宗師,當然會將對方奉若神明。

    朱斂倒是不奇怪少女的緊張拘謹,實屬正常,

    陳平安也曾這般看過別人。

    如今別人也是這般看着他。

    彷彿人生路上的山重水複,我與我之外互爲風景。

    陳平安跨過門檻,笑着提醒道:“曹鴦,方纔你收刀,體內一口純粹真氣的收攏,似乎紕漏較多,以合谷起,至偏歷、曲池,再到,速度過慢,除此之外,氣機到天府時反而當稍作停頓,纔可以溫養皮肉、氣血和筋骨更多,須有水流繞山纏綿之勢,此後由靈府至靈墟,再到伏兔、梁丘和下巨虛,又需要一鼓作氣,轉爲瀑布直瀉,氣機流轉,能有多快就要有多快,營造出一種蛟龍撞幽潭濺起千層水的氣象,落在大鐘穴位故能響若雷鳴,直透涌泉,故而你方纔你一味追求腳步立定,刻意收攏氣機一細線,而舍此拳法真意,自然是錯的,看似拳樁是穩,意思已無,屬於定中求定,太過死板了,若能按照我的那個建議,真氣匯入涌泉穴,如以拳錘打鼓,打得涌泉氣血翻涌,宛如湖心墜石,大水浩浩蕩蕩,千萬別怕這種‘亂局’,需知此即武夫淬鍊體魄的意思所在,與你們曹家武學心法亦是契合的,你再借此看似氣機散亂、浪花激盪而生出的雲蒸霞蔚之勢,收斂心神,迅速提起一口純粹真氣,由放轉收,恰似一尾鯉魚就此躍龍門,層層攀高,至關元處轉至後背四瀆處,真氣稍作停歇如龍蟠,將刀法融入曹氏心法,駕馭真氣如龍滾壁,猶如戰場衝陣,蓄勢待發,隨後鐵騎開關而出,此時又需要你活用刀譜心法,作高下轉移爲前後之假想,觀想一人持刀即萬騎鑿陣於平地之上,衝至陽,沿神道,過風府如敲門,登高如履平地,最終氣歸神庭。”

    曹鴦聽得目瞪口呆,額頭滲出細密汗水,好似比練刀更累人。

    陳平安笑問道:“沒記住?那我再說一遍。”

    陳平安重新複述一遍,曹鴦屏氣凝神,一字不差,記住所有內容。

    陳平安站在原地,笑道:“我再演示一遍,會放緩真氣流轉的速度,你暫時境界不夠,肯定無法探究我的真氣流轉,就是看個意思,就像我們外行人看待字畫真跡,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但是好與壞,是有體悟的,以後你下山歷練,肯定也會看人出拳,也是如此,先看意再有思。”

    陳平安言語之時,伸出一隻手作握刀狀,再挪一步,與曹鴦先前收刀,如出一轍,所有細節絲毫不差。

    曹蔭也已經走出屋子,站在廊道檐下,不敢出聲打攪陳山主爲曹鴦的“傳道授業”。

    朱斂悄悄來到曹蔭身邊,蹲在臺階上邊,輕聲笑道:“你小子別瞎學啊,這是我們山主專門爲曹鴦設置的一條路線,武夫真氣流轉如人行,道路方向和腳步快慢,都是極有講究的,曹鴦可以立即拿過來,現學現用,可你要是依葫蘆畫瓢,只會處處岔氣,不小心就會殃及臟腑,反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