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一花開天下春
    宋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門見山說道:“陳先生,我這次冒昧前來,還是想要勸一勸,希望上次在京城婚宴酒局上的事情,陳先生能夠再考慮考慮。”

    陳平安夾了一筷子菜,細嚼慢嚥,點頭說道:“今天起,會好好考慮的。”宋和滿臉意外,本來都做好了今天喫閉門羹的準備,不曾想還能喫上一頓陳先生的家常菜,同桌喝酒,甚至都沒有直接拒絕自己的提議。要知道上次陳平安帶着“陌生”入宮,異象橫生,大驪欽天監那邊可是被嚇得不輕。宋和都誤以爲陳平安跟大驪宋氏算是徹底鬧掰了,以至於這段時日,似乎有幾分心虛的太后南簪,不管

    是在自己這邊,還是在兒媳婦餘勉那邊,都客氣得不像個……依舊當家的婆婆了。停頓片刻,陳平安繼續說道:“先前之所以猶豫,撇開一些個人恩怨和陳年舊賬,必須先捋順了,此外主要還是因爲崔師兄曾經當面對我說過一些重話,話說得很直接,劈頭蓋臉就是那麼幾句,大意是說我根本不適合當大驪的國師,因爲他覺得我對兩國廟算、沙場廝殺,就是個作繭自縛的門外漢,只有一副自了漢的‘和媚心腸’,根本沒資格談什麼開拓局面,營造什麼新氣象,還說我在劍氣長城那邊,之所以僥倖小有成就,是與老大劍仙借勢,歸功於整座避暑行宮的排兵佈陣,所以我之於劍氣長城,只是錦上添花,算不得雪中送炭,換成他在同樣位置上來做同樣的事情,那麼我在避暑行宮的定位,也就是某某人的角色,確實是有了更好

    ,但是沒有也不打緊,總之就是無關大局。”這些話被陳平安一拋出來,約莫陳平安是在轉述崔瀺言語的緣故,也可能是“劍氣長城”與“避暑行宮”這兩個詞語的分量,都重重壓在所有人的心頭,所以不管是

    皇帝宋和,還是裴通、褚良這般志在上柱國、巡狩使頭銜的封疆大吏,都下意識屏氣凝神,挺直腰桿。

    陳平安自顧自笑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我自認守業一事,還算湊合。受人所託,踐約而行,也不算太差。”

    今天在座的,沒有笨人,除了不諳世事的少年寧吉,都心知肚明,陳平安的言外之意,其實就是在說師兄崔瀺的言外之意。當大師兄的,說你不濟事,那就是不濟事,別做出點成績就跟我犟,只不過這是師兄弟之間,關起門來說的自家話,是在就事論事,但你終究是我的小師弟,以

    後遇到什麼事情,還是得頂上。

    說你不行,到底還值得我崔瀺說幾句,其他人更不行,大驪王朝那幾個自以爲行的,以及自以爲不行的,其實都不行。

    所以陳平安上次去大驪京城,除了解決本命瓷碎片一事,就是想要親眼看看,崔師兄有無安排下任國師的候補人選,比如趙繇。

    一頓酒和晚飯,主動收拾碗筷的,是皇后餘勉和覺得自己必須在年輕隱官這邊做做樣子的餘瑜。

    下了飯桌,之後陳平安就邀請皇帝和執掌一州軍政的兩位地方重臣,當然還有趙繇這個師侄,一起去自己書房坐坐,喝茶閒聊。

    一聊才知道刺史裴通的祖父和父親,原來都出自齊靜春擔任山長的京城舊山崖書院,當然如今已經改爲官府主辦的春山書院了。

    見那同僚裴刺史與年輕隱官談笑風生,褚良便有點乾着急,思來想去,確實沒啥好跟陳平安套近乎的東西。

    餘勉站在側屋門口那邊,彎曲手指,輕輕敲門。

    坐在牀沿那邊的陳平安轉過頭,笑着喊道:“餘瑜,搬條長凳進來。”

    陳平安翹着二郎腿,雙手抱膝,言語之際,已經雙腳落地。

    屋內總計才兩條四出頭官帽座椅,陳平安和皇帝陛下就乾脆讓給了裴通和褚良,他們兩個則坐在牀沿。

    褚良想要給皇后娘娘和餘瑜她們讓出座椅,卻被裴通用眼神阻止,瞎講究,讓誰坐你屁股捂熱的椅子?成何體統!

    餘瑜把八仙桌旁的一條長凳搬進屋內,跟皇后娘娘肩並肩而坐。

    猜出心思的宋和搖搖頭,示意餘勉那件事可以暫緩。

    皇后娘娘卻難得如此堅持己見,眼神堅定,宋和輕輕嘆息一聲,只好點點頭。

    餘勉說道:“有件事,得跟陳先生道個歉,再請先生幫忙。”

    陳平安笑道:“但說無妨。”

    餘勉從袖中摸出那隻由一顆顆靈犀珠串成的手釧,餘瑜趕忙撈到手中,起身遞給隱官大人。

    陳平安接過手釧,說道:“其中幾顆,確實被小陌以劍術設置了禁制,回頭我就讓他撤掉禁制,再讓魏山君幫着物歸還主。”

    餘勉鬆了口氣,與陳先生道了一聲謝。

    宋和更是如釋重負。那筆糊塗賬,陳先生所謂的陳年舊賬,就算一筆揭過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很多事情,真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了,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大驪王朝的一國之君,

    可畢竟還是太后南簪的兒子。

    既然陳平安提及了魏檗,宋和就順勢聊起了五嶽封正一事。

    陳平安沒有多說細節,反而是餘瑜笑哈哈打趣一句,只需看一次魏山君的真容,就會明白爲何山上的男人都喜歡看鏡花水月了。裴通只當沒聽懂那位餘氏少女的戲謔,畢竟皇后娘娘就在屋內。褚良沒那麼多彎彎腸子,當場咧嘴笑,眼角餘光發現裴刺史端坐那兒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就有點犯怵,生怕自己“御前失儀”,只是等到這位鄆州將軍趕緊視線偏移幾分,見那年輕隱官,還有咱們皇帝陛下都在樂呵,褚良便大大方方傻樂呵起來,都是大老

    爺們,刺史大人你擱這兒裝啥正人君子呢。刀筆吏,別管腦袋上邊的官帽子有多大,反正就是不如他們這些馬背上真正用刀的來得爽利。

    趙樹下跟寧吉在竈房那邊忙活刷碗洗筷子。

    少年壓低嗓音,小心翼翼問道:“趙師兄,那些人?”

    趙樹下淡然笑道:“你沒猜錯,就是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至於他們身邊那兩位當官的,大概是鄆州這邊的裴刺史和褚將軍。”

    少年笑道:“趙師兄,先生這算不算書上說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趙樹下啞然失笑。

    寧吉立即改口道:“不對,先生既是人在深山有遠親,更是‘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趙樹下忍不住調侃道:“寧吉啊,很會現學現用,小師兄肯定覺得你是一塊可造之材,估計他以後免不了要教你幾手落魄山絕學。”

    寧吉伸出手掌,手心都是汗水。

    趙樹下笑道:“都見過了陸掌教,你不用這麼緊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