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鷹不飛
    陸臺哈哈笑道:“我當然不在意雪花錢,我只是喜歡這種佔便宜的感覺。”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示意陸臺可以掙錢了。

    陸臺心情大好,踢了靴子,在椅子上盤腿而坐,微笑道:“純粹武夫六升七,被譽爲‘覆地’,除了講第七境御風境,能夠使得武夫像仙人那般御風遠遊之外,還有就是魂魄膽凝爲一體,展現在眼前的天地,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至於練氣士躋身金丹境嘛,‘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這句金科玉律,幾乎給人說爛了。真正的玄妙,在於結成金丹之前,修士運用術法神通,瓶頸很大,開闢出府邸有幾座,就可以大致推算出儲藏靈氣的總數,與人對戰,就像你陳平安想要花錢,需要省着點花。”

    “可結成金丹後,修士儲藏靈氣,不侷限於氣府有幾座,而是如同富人造出一座冰窖,酷暑猶可喫冰,更重要是還能夠臨時跟天地借用靈氣,長生橋長生橋,說了那麼多,到底爲何物?除了踏上修行,再就是爲了能夠跟天地相接,自身小洞天,天地大福地。”

    陳平安聽得認真用心。

    陸臺笑問道:“所以我們兩個打死了馬萬法這麼多人,卻未必打贏一個金丹修士,就變得不奇怪了?”

    陳平安點頭,“原來如此。”

    陸臺一臉見鬼的模樣,疑惑道:“教你拳法、劍術和符籙的人,一個都不跟你說這些?”

    陳平安搖頭道:“不教這些,傳授我拳法的老人,只教我……”

    陳平安站起身,輕輕一拳遞向雨幕,“要隨手一拳,打退雨幕十丈百丈。”

    陳平安收起拳頭,輕輕擰轉手腕,如提筆畫符,“要在筆端流瀉符籙真意,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陳平安再虛握長劍式,輕輕向前一揮,“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唯有一劍。”

    陸臺怔怔看着對面屋檐下,那個跟平常不太一樣的白袍少年。

    陸臺蜷縮在椅子上,雙手籠袖,久久無言。

    陳平安咧嘴一笑,拿了椅子就要回屋,“你也早點睡。”

    陸臺認真問道:“陳平安,三者之間,你如果只能選一樣,會選什麼?”

    陳平安愣在當場,這個問題還真沒有想過,思量片刻,回答道:“當初練拳,是爲了延續壽命,算是我的立身之本,以後會一直練拳,如果活得夠久,我希望能夠打上一千萬拳,當然在這期間,一定要躋身武道第七境。至於畫符,只是保命的手段,我不會鑽進去太深,順其自然。真正想要走得遠,還是……”

    陳平安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背後的那把劍,“是練劍。”

    陳平安神色平靜,眼神堅毅,“我要成爲一名劍仙,大劍仙!”

    陸臺歪着腦袋,“圖什麼呢?”

    陳平安嘿嘿笑着,不說話,搬了椅子小跑回屋子,關門睡覺。

    陸臺翻了個白眼,沒了睡意,他便百無聊賴地哼着鄉謠小曲,最後乾脆站起身,在椅子上緩緩起舞,大袖翻轉如流水。之後坐回椅子打哈欠搖扇子,要不就是手指掐訣推算運勢,還會把腦袋擱在椅把手上,翻白眼吐舌頭假裝吊死鬼……

    就這麼熬到了天亮。

    陳平安按時起牀,先去開門收回了鎮妖符,然後在屋檐下來來回回走樁練拳。

    陸臺瞥了眼陳平安的靴子,“回頭給你找一雙咱們仙家穿的,就不用再擔心雨雪天氣,貴一點的,甚至可以水火不侵。”

    陳平安沒好氣道:“要那玩意兒幹啥,跟人打架還得擔心靴子會不會破,多礙事,白白多了一件心事。”

    陸臺嘆息道:“你就沒有享福的命。”

    陳平安問道:“昨夜後邊沒發生什麼怪事吧?”

    陸臺點了點頭,“還真有,好像飛鷹堡有人撞見鬼了,離着這邊不算太遠,雙方大打出手,挺血腥的,不過沒死人。”

    陳平安想了想,“那咱們白天走動走動,看能不能發現真相。心裏有數之後,再確定要不要出手。”

    陸臺對此無所謂。

    風水堪輿,尋龍點穴,奇門遁甲,醫卜星相,他都挺擅長的,沒辦法,祖師爺賞飯喫,哪怕學得不用功,整天變着法子偷懶,可還是在同齡人當中一騎絕塵,這讓他很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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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臺的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就概括了一場血腥廝殺。

    其實對於當時的局中人而言,遠遠沒有這麼輕鬆。

    昨晚的雨幕中,有一個腰掛朴刀身穿黑衣的年輕人,與一位遊歷至此的道士,結伴夜行,斗笠之下的神色,一個慷慨赴死,一個憂心忡忡。

    滂沱大雨轉爲軟綿小雨後,兩人走入一條巷弄,來到一棟荒廢已久的破敗屋舍前。

    身披蓑衣的年輕道人臉色微白,“今夜的凶煞之氣,格外重!”

    另外那名男子手握朴刀,肌膚微黑,壓低嗓音,咬牙切齒道:“再等下去,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拖不得了!”

    這條巷子,住客極少,稀稀疏疏三四戶人家而已,多是上了歲數的孤寡老人,也不常與外邊聯繫,飛鷹堡的習武子弟,年少時分,比拼膽識,就是挑一個深夜時分,看誰敢不敢獨自走過這條狹窄陰暗的巷弄。

    都說這條巷子曾經有過一場血戰,飛鷹堡在江湖上沉寂之前,趁着老堡主剛剛去世,有一夥拉幫結派的仇人摸進飛鷹堡內,一個個手染鮮血,不是魔教高手就是邪路宗師,都是當年被老堡主打傷打殘的各路江湖梟雄。

    他們不小心泄露了風聲,被早有準備的飛鷹堡甕中捉鱉,堵在這條巷子裏,那一場廝殺,血流滿地,雙方殺得人頭滾滾而落,既有兇人頭顱,也有飛鷹堡老一輩人的腦袋,殘肢斷骸,幾乎沒有一具全屍,據說最後飛鷹堡的收屍之人,就沒有一個不吐出膽汁的。

    飛鷹堡是祖上闊過卻家道中落的那種武林幫派,曾有長達百年的輝煌歲月,在沉香國老一輩江湖人中,哪怕桓氏如今沉寂了數十年,名氣仍是不算小,尤其是已經過世的桓老爺子,德高望重,當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是朝野皆知的江湖豪傑。

    只可惜這一代堡主桓陽的武道造詣,平淡無奇,未能撐起飛鷹堡的威名,而桓常年紀還輕,便有了當下青黃不接的慘淡格局。

    可是隨便翻翻老黃曆,從桓老爺子再往上推兩代人,飛鷹堡可以拎到檯面上講的東西,實在太多。

    所以偌大一座飛鷹堡,上上下下,四百餘人,都很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