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五百八十五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
    寧姚見到了從城頭返回的陳平安,沒多說什麼,老嫗又給傷着了心,逮着納蘭夜行就是一陣老狗老狗大罵。

    納蘭夜行也不頂嘴,做人得認命。

    堂堂劍仙,委屈至此,也不多見。

    老人獨自喝悶酒去。

    陳平安熟稔擦藥養傷一事,寧府丹房寶庫重地的鑰匙,白嬤嬤早就給了。

    去的路上,陳平安與寧姚和白嬤嬤說了郭竹酒被刺殺一事,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老嫗唸叨了一句,這幫陰損玩意,就喜歡欺負孩子,真是不得好死。

    寧姚不太上心,小姑娘人沒事,其餘的,寧姚不願多想,反正陳平安喜歡想事情,能者多勞。

    有寧姚跟着未來姑爺,白煉霜也就不摻合,找個機會再去罵一罵納蘭老狗,先前小姐姑爺在場,她沒罵盡興。

    陳平安熟門熟路,雙臂血肉模糊,雙手白骨裸露大半,依舊渾然不覺,揀選了三隻瓷瓶,還要爲自己塗抹各色膏藥,三種色澤,有先後之別,包紮傷口的時候,還有心情打趣自己,“按照我們龍窯燒造瓷器的說法,這叫釉上三彩,不算什麼金貴的釉色,歷代大驪皇帝少有真正御用的,多是拿來封賞功臣,大驪先帝之前,老皇帝鍾情於一種釉下青花加小鬥彩,再加描金,那才叫一個漂亮,工序複雜,極難成器,就是豔俗了點,完整器物,我們都沒機會見到了,我只在老瓷山見過次品碎片,確實很花俏,工藝複雜到幾十座龍窯窯口,只有年輕時候的姚老頭做得出來。”

    陳平安一開始還怕寧姚會嫌煩這些雞毛蒜皮,不曾想寧姚聽得很專注,陳平安便多說了些龍窯生涯的趣事。

    “當學徒那會兒,劉羨陽經常拉着我去老瓷山,到了那邊,他就跟到了自家一樣,揀揀選選,如數家珍,歷朝歷代的新老瓷器,前身是何種器物,該有什麼款識,都跟他親手燒造差不多,在大家都不是練氣士的前提下,燒瓷這種事情,的確需要天賦。成了修道之人,再看人間琴棋書畫,自然就變味了,一眼望去,瑕疵太多,紕漏無數,經不起細細推敲。好一個‘成爲山上客,大夢我先覺,只道尋常’。”

    “宋集薪他爹,就要清淡素雅許多,我們窯口那邊專門爲朝廷燒造大器,私底下我們這些學徒,將那些御用重器的很多特徵,私底下取了泥鰍背、燈草根、貓兒須的說法,當時還猜天底下那個最有錢的皇帝老兒,曉不曉得這些說頭。聽說當今年輕天子,偏好又轉入濃豔,不過比起他爺爺,還是很收斂了。”

    寧姚笑道:“你怎麼可以記住那麼多事情,我就記不住。”

    陳平安說道:“你怎麼拐彎罵人呢?”

    寧姚一頭霧水,“我罵你什麼了?”

    陳平安說道:“難道你不是在埋怨我修行不專,破境太慢?”

    寧姚彎曲手指,朝陳平安一條胳膊輕輕彈去,“自找的打。”

    陳平安雙手籠袖,趕緊轉身躲開,“尋常女子,見着了這般慘狀,早就哭得梨花帶雨了,你倒好,還要雪上加霜。”

    寧姚停下腳步,“哦?我害你受委屈了?”

    陳平安神色自若,雙腳併攏,蹦跳前行,搖頭晃腦,自顧自說道:“我喜歡的寧姚,怎麼可能是尋常女子。”

    寧姚朝着前邊陳平安就是一腳踹。

    陳平安被一腳踹在屁股上,向前飄然倒去,以頭點地,顛倒身形,瀟灑站定,笑着轉頭,“我這天地樁,要不要學?”

    寧姚緩緩前行,懶得搭理他。

    陳平安站在原地,等待寧姚與自己並肩,才繼續散步,輕聲問道:“在你們之前的那撥天才,大致在五十在與百歲之間的那一小撮先天劍胚,很強?我只在疊嶂酒鋪那邊,見過其中一人,王宗屏,元嬰瓶頸劍修,其餘幾個,都還不曾見過。”

    寧姚沒有着急回答問題,反而問道:“我們這一代劍修,天才輩出,是千年未有的大年份,這個你早就聽說過了,約莫三十餘人,兩場大戰之後,你知道還剩下幾個嗎?”

    陳平安說道:“加上郭竹酒這些上過城頭卻未曾下城去南邊的六人,三十二人,如今總計活下二十四人,戰死八人,半數死於亂戰,其中資質極好的章戎,更是被一位玉璞境大妖偷襲刺殺,章戎身邊的護陣劍師救之不成,一同戰死。”

    寧姚看着陳平安,她似乎不太想說話了。反正你什麼都知道,還問什麼。好些事情,她都記不住,還沒他清楚。

    只是看着可憐兮兮的陳平安,寧姚這才繼續說道:“我得修行,晚些再說。”

    陳平安說道:“那我找納蘭爺爺喝酒去。”

    寧姚加快步伐,“隨你。”

    原本不太想喝酒的陳平安,這會兒是真想喝酒了。

    寧姚沒有轉身,說道:“少喝點。”

    陳平安嘴上答應下來,其實方纔沒那麼想喝酒的,突然又很想多喝點了。

    到了納蘭夜行的宅院那邊,老人唉聲嘆氣,不是喝酒不解愁,而是那個老婆姨前腳剛走,罵了個狗血淋頭。

    納蘭夜行笑問道:“喝點?”

    陳平安笑着點頭,老人便倒了一碗酒,沒敢倒滿,畢竟未來姑爺還帶着傷,怕那老婆姨又有罵人的由頭。

    陳平安雙臂包紮如糉子,其實行動不便,只不過堂堂下五境修士,好歹還是學了術法的,心念微動,駕馭碗中酒水,扯動白碗到身前,學那陳三秋,低頭咬住白碗,輕輕一提,稍稍歪斜酒碗,就是一口酒水下肚。

    納蘭夜行笑了笑,這就是入鄉隨俗,很好。

    陳平安埋怨道:“納蘭爺爺,怎麼不是自家酒鋪的竹海洞天酒。”

    納蘭夜行笑道:“都是今年留下來的寧府庫藏,你白嬤嬤每年初,就會給個喝酒的定數,馬上就是年關了,家裏邊就沒剩下幾壇,明年就去幫襯你的生意,不用我說,咱們這位白嬤嬤就會去買許多珍藏起來。”

    陳平安說道:“納蘭爺爺是不是有些好奇,爲何我的劍氣十八停,進展如此緩慢?”

    納蘭夜行點頭道:“照理說,不該如此緩慢纔對。只不過陳公子不說,我也不便多問。”

    陳平安解釋道:“其中一座劍氣途徑的關隘氣府,就像這桌上酒,曾有舊藏之物。”

    納蘭夜行好奇道:“可是某位劍仙遺物、被公子哥暫且擱置起來的他人本命飛劍?”

    陳平安搖頭道:“是一縷劍氣。”

    納蘭夜行驚訝道:“一縷劍氣?”

    陳平安笑容燦爛,道:“是‘極小極小’的一縷劍氣。再多,不宜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