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七百五十四章 選址
    倪元簪問道:“你就不好奇我要將那金丹送給誰?”

    姜尚真一笑置之,收起了那把半月形茶壺,別看不起眼,當年若是真能夠一片柳葉斬殺了賒月,當下雲窟福地高懸的那輪明月,會是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當中,最爲純粹的一輪月。至於如今,姜尚真說實話,如果不是饞那落魄山的首席供奉,真不樂意去大驪。因爲賒月如今就身在陳平安的家鄉小鎮,憑藉一大筆戰功,不但被中土文廟認可,在浩然天下開宗立派都綽綽有餘。

    既然倪元簪都這麼說了,並且在先前在船上,死活不願將蘊藏在黃鶴磯中的珍稀金丹交給崔東山,意味着倪元簪在藕花福地的得意弟子隋右邊,確實不是什麼有緣人。

    姜尚真輕輕搖晃蒲扇,“不過是一件仙兵的花落誰家,還不至於讓姜某人好奇。”

    結爲金丹客,方是我輩人。

    但是同樣的金丹修士,一顆金丹的品秩,雲泥之別,就像一洲好看的女子千千萬,能夠登評胭脂圖登上花神山的女子,就那麼三十六位。

    倪元簪主動道破天機,“結草爲樓,觀星望氣,古地召亭,淵然千古。”

    北地金頂觀,道統法脈出自道教樓觀一派。壯麗河山百二,以終南爲最勝,終南千峯,又以樓觀最著名。遠古五嶽,終南是其一,而且最難尋覓,與三山福地萬瑤宗的祖山太山並列。而古地召亭,與終南山又大有淵源脈絡,邵姓更是與姜尚真的姜,以及寶瓶洲雲林姜氏的姜,都是屈指可數的古老姓氏。

    姜尚真嘖嘖稱奇道:“金頂觀杜老觀主的運道不差啊,徒孫裏邊出了個邵淵然。我先前就覺得這小子運勢處處古怪,好又好得不扎眼,這可比什麼年少英發更難得,先找了個願意傾心栽培自己的好師父不說,又傍上了金頂觀這麼一條隱藏道脈,最後還能與覆巢之下得以保全的大泉王朝國祚搭上關係,一樁樁一件件,大大小小便宜沒少賺,如今又只是坐在家中,就能等到倪老哥主動送去一樁機緣,山上仙緣,果然妙不可言,讓姜某人都要眼饞了。只不過對邵淵然這小子是天大好事,對倪老哥就未必了,趟渾水,身不由己,重歸樊籠裏。”

    倪元簪說道:“我知道你對金頂觀印象不佳,我也不多求,只求邵淵然能夠修道順遂個一兩百年,在那之後,等他躋身了上五境,是福是禍,便是他自己的大道造化。”

    “不作保證。”

    姜尚真搖搖頭,“倪老哥今夜留下竹蒿和鶴氅,果然見面禮不是白送的,早早看出了我那曹沫兄弟與金頂觀的脈絡糾纏,你們這些隱士高人啊,行事就是喜歡草蛇灰線,讓人厭煩。一個修道之人,乘舟沿着那條光陰長河,歲月悠悠,順水而下,原本好好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結果時不時就要在某處下游渡口處,瞧見同一人的身影,一次兩次也就忍了,結果三次四次的沒完沒了,別說是曹沫,就是好脾氣如我,也要覺得沒道理。”

    倪元簪神色凝重起來,沉聲道:“聽家主的意思,這是要出手阻攔我送出金丹?”

    姜尚真點頭道:“邵淵然只要敢來黃鶴磯,我就讓他死在你眼前,你敢去大泉王朝送出金丹,我就讓他有命拿金丹補全道意,躋身傳說中的丹成一品,偏偏沒命破境躋身元嬰境。”

    倪元簪冷笑道:“你這是覺得東海觀道觀不在浩然天下了,就可以與老觀主比拼道法高低了?”

    姜尚真微笑道:“隔了一座天下,姜某人怕個卵?”

    倪元簪意味深長道:“哦?春潮宮周道友,豪氣干雲,一如既往啊。”

    姜尚真眨了眨眼睛,斜靠欄杆,身體後仰,蒲扇貼臉半遮面,“莫不是老觀主大駕光臨雲窟福地?”

    倪元簪冷笑不已。

    一截柳葉,一閃而逝,一道凌厲劍光,從那老蒿師眉心處穿透頭顱。

    倪元簪伸出手指抵住眉心,一手扶住欄杆,怒道:“姜尚真你狗膽!”

    姜尚真大笑不已,“裝神弄鬼這種事情,倪老哥確實雛兒得很啊。老觀主真要留下一粒心神在浩然天下,豈會浪費在處處與人爲善、事事得理饒人的姜某人身上?”

    倪元簪長嘆一聲,神色黯然道:“我繼續留在黃鶴磯,幫你開源福地財運便是。金丹歸屬一事,你我回頭再議。”

    姜尚真安慰道:“倪老哥是正人君子,被我這種人算計,反而更能夠證明你的光風霽月,何必傷感,應該高興纔對。雲窟福地有什麼不好的,一門之隔,天壤之別,去了外邊的浩然天下,比姜尚真還要小人的精明貨色,茫茫多,路邊隨處可見,不是韓玉樹,就是杜含靈,不然就是蘆鷹之流,勾心鬥角個個是一把好手,倪老哥勞心費神,太容易喫虧,終究不如在這江上當個漁父,行吟水澤畔,撐船明月中,舉世混濁你獨清。”

    姜尚真使勁點頭,“這就對了嘛,寄人籬下就得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對了,今夜新人新事所見極多,又想起一些陳年舊事,讓我難得詩興大發,只是絞盡腦汁才憋出了兩句,有勞倪兄補上?”

    倪元簪冷笑道:“我看還是算了吧,姜家主才高八斗,我哪敢狗尾續貂,豈不是貽笑大方。”

    姜尚真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倪元簪你終究是藏私了,金丹不贈隋右邊,卻爲這位生平唯一的得意弟子,私自截留了一把觀道觀的好劍,我就說嘛,天底下哪有不爲嫡傳弟子大道考慮幾分的先生,你要知道,當年我去往藕花福地,之所以浪費甲子光陰在裏邊,就是想要讓陸舫躋身甲子十人之一,好在老觀主那邊,取得一把趁手兵器。”

    姜尚真鳥瞰江水明月夜,自顧自說道:“我今欲借先生劍,天黑地暗一吐光。”

    倪元簪皺眉不已,搖頭道:“並無此劍,絕非誆人。”

    姜尚真瞥了眼老蒿師,說道:“你這個人就是劍。”

    倪元簪怒道:“罵人?”

    姜尚真笑道:“倪夫子不用故意如此失態,處處與我示弱。我認真翻過藕花福地的各色史書和祕錄,倪夫子精通三教學問,雖然受限於當時的福地品秩,未能登山修行,使得飛昇落敗,其實卻有一顆澄澈道心的雛形了,不然也不會被老觀主請出福地,如果說丁嬰是被老觀主以武瘋子朱斂作爲原型去精心栽培,那麼湖山派俞真意就該相隔數百年,遙遙稱呼倪夫子一聲師父了。”

    倪元簪感嘆道:“風流俱往矣。”

    姜尚真知道與倪元簪再聊不出什麼花樣,就繼續掌觀山河,看那魏瓊仙的鏡花水月,以仙人神通,不露痕跡地往螺螄殼府邸當中丟下一顆小暑錢,笑道:“我乃龍州姜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