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坐在那裏,覺得心裏好像有根絃斷了,再也接不上。
常安足足緩了好一會兒纔回神,擡頭,那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住院樓窗外一小方天空,冬日早晨的流雲從眼前慢慢滑過,快要看不見了。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機起身。
“抱歉,我需要出趟遠門,這幾天要麻煩你多費點心。”
常安跟護工和小芝簡單交代了幾句,打車回長河,路上用手機查機票,這會兒正是春運回潮開始,往北京去的機票早三四天前就已經被訂空了,又查了下高鐵票,很神奇,高鐵票居然還有幾張餘位,不過都是一等座,看着票價比機票還要貴,但有總比沒有好,常安咬咬牙下手,總算搶到一張,隨後給常佳卉打電話,不能告知具體原因,只編了個藉口說周家那邊有宴請,她也不好缺席。
常佳卉知道常安現在的處境,並沒多疑。
常安回長河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直奔雲凌火車站。
從雲凌到北京,高鐵大概五個小時左右,中午出發,到北京天色已晚,常安直接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快捷賓館住下來。
這麼一路奔波,從早晨七點一直到晚上七點,整整十二個小時了,直至她坐在賓館房間的牀頭,擡眼看着窗外北京的夜色,她才猛地清醒過來,自己爲何要來,怎麼一下就到了這裏,又有什麼意義
常安想給周勀打個電話,想跟他說說話,可是看看時間不大合適,轉念又想,即使他接了電話,除了在電話裏安慰幾句,又能怎樣
常安站在窗口抽了一根菸,尼古丁或許真有寧神作用,心裏舒坦了一點。
陌生的酒店,獨自一個人,心裏又藏了事,常安那晚註定睡不好。
半夜外頭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房間里老舊的空調一直呼呼響個不停,常安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躺那,感覺心裏梗着一股勁,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哭出來,哭出來可能會好一點,可是又找不到一絲自己應該哭泣的理由。
她憑什麼哭呢
那個人,那個人沒有當過自己一天父親,沒有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
常安也篤定自己心裏對他沒有感情,孫正道三個字,以前對她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頂多算是媽媽的朋友,後來就是恥辱,甚至包裹着仇恨。
常安把被子蒙過頭頂,眼角是乾涸的,可是周身又像是被水汽包裹着。
這個賓館的被子都不洗曬的麼怎麼潮氣這麼重
常安一直折騰到凌晨才睡着,做了很長的夢,應該說是好幾個夢攪在一起,一會兒是有人在後頭追着她跑,她躲來躲去的,就是不肯回頭看;一會兒是小時候跟同學一起去秋遊,總是雲凌周邊那幾個景點或者兒童樂園,去都已經去膩了,跟小朋友在車上嘰嘰喳喳地抱怨。
這些無厘頭的夢之間毫無邏輯,也完全不知道中間是如何過度過去的,可是從一個場景跳到另一個場景,中間竟斜街得無比協調。
最後猛一下,燈火輝煌的長安街,她在車裏,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媽媽腿上,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男人,好像穿了件黑色或者藏青色的西裝,具體不記得,反正應該就是深顏色。
他喊她安安,看安安多乖,安安多漂亮,安安一會兒想喫什麼,牛排還是意大利麪呢,伯伯帶你去喫。
常安,十里長安街,連綿燈火不滅。
她就記得自己小時候來過的,肯定來過。
“媽媽”
她出聲,畫面一下子又跳轉了,轉到了飯桌上,好長一張桌子啊,上面擺滿了各色精緻的喫食,面前是噌亮的刀叉,雪白的餐盤,隱約聽到桌子那頭有人在說話,一對男女,甚至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媽媽媽媽是你嗎”
沒人迴應,桌子像是軌道般往那一頭無限拉長,身影越來越模糊,聲音也越來越小
“媽媽,媽媽我是小安啊”
“媽媽你要去哪裏”
“你別丟下我,媽媽,你別丟下我”
常安哭着要從椅子上下去,可惜椅子太高了,她小小的人腳尖根本夠不到地,試了好一會兒才從椅子上爬了下去。
“媽媽,你等等我”
“媽媽”
常安去追,明明應該是沿着桌子,可是落地之後又站在了長安街上,街上一輛車都沒有,風呼呼地吹,她沿着馬路往前跑,燈影一叢叢掠過。
“媽媽,媽媽你等等”
“你別走,你別走那麼快”
可惜追不上,她的裙子太重太長了,腳太小,沒跑幾步就“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常安猛地彈開眼皮,冰冷的被窩,冰冷的房間,空調似乎壞掉了,再也聽不到呼呼出風的聲音。
她摸了一下被角,上面一大塊溼氣。
她剛哭過了,儘管自己不願意承認。
窗外天色已經蒙亮,早晨五點多,她也就睡了四個多小時。
北京實在太冷了,該死的空調。
常安又想抽菸,披了羽絨服起身,摸到牀頭上的煙盒,想想又作罷。
一直熬到六點半,常安冷得實在受不了,去浴室衝了個熱水澡,穿戴整齊下樓,想着要不要換一家好點的酒店住,可重新打包行李挪地方,常安又覺得麻煩。
她下樓去找了前臺反應,前臺連聲道歉,直接給她升了個商務套房。
快捷酒店的商務套房也別指望有多好,也就面積大一點,有一個所謂隔開來的會客廳,不過好在空調似乎給力多了,就衝這點,常安覺得回頭在訂房網上還得給這家賓館寫個好評。
常安出門在附近逛了圈,想找個地方喫早飯,可惜春節期間北京城好像空了一大半,沿路過去都沒什麼早餐店開門,她個路癡也不敢走遠,只能原路返回。
快捷酒店早餐十分簡單,白粥,雞蛋,包子再加一點榨菜。
類似於食堂一樣的餐廳倒坐了好些客人,只是一桌桌都是結伴的,春節期間來京旅遊的人不少,但基本都是一家老小結伴而行。
好幾個孩子在餐廳裏跑來跑去,老人或者媽媽在後面追着喊。
常安以前挺煩這些的,總覺得國人在公共場合大聲喧譁實在不成樣子,特別是熊孩子追來跑去的,可這會兒她卻覺得挺好,至少有點人氣,至少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