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說一下我的情況。
    在此之前,燕離和白芙玄都不知道,他們的命運會因爲它而完全改寫。

    這玉符的來歷很有可考究之處,之所以說天工巨匠都會愛它,那隻因爲它的內部結構與現有的相差甚遠,乃是遠古符籙體系,那是一個“璀璨的文明”,是求知若渴的天工巨匠們最好的藍圖,得到它,有很多設想與猜測,就都能得到驗證。

    事實上就連玉符的主人,也就是已慘死在她丈夫之手的白寡婦,也並不知道玉符的來歷。只知是她的先祖在一個遠古遺蹟所得,一直當做傳家之寶,這是白寡婦最後的精神慰藉,也是她能撐六百年的傍身寶物。

    這玉符在星靈族還統治閻浮的時代,其實並不珍貴,只是一枚非常普通的“聚魂符”。此符最大的好處在於,它能一直吸收龍脈之力以溫養佩戴者的身體,同時能讓佩戴者神清目明,可以驅散靈魂裏的污穢,幫助抵禦修行時產生的各種雜念。

    玉符的之所以落在燕離手上,也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燕離如果提前得知了天之原的位置,就不會再管白寡婦的閒事,自然也就得不到這枚“聚魂符”。他的因爲駐留暗魂谷,而被白寡婦所注意,他的未涼的熱血,贏來了白寡婦的好感,因而主動將這傳家之寶相贈。

    現在這枚“聚魂符”已落在白芙玄手上,這符原是極好的,一發現她的神魂裏還殘留着“污垢”,立刻就熱情地發揮了效用。這就導致了很嚴重的後果。

    連白芙玄自己也並未發現,七星轉世的後遺症比她想的嚴重,平常並不明顯,因爲有着強大的修爲壓制,她的七星轉世的身份,也就是芙兒的意識根本無法冒頭。芙兒的意識還殘留在她的神魂裏,這一點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聚魂符”要祛除白芙玄神魂裏的“污垢”,這“污垢”除了是芙兒以外,還是什麼?還是白芙玄自己的神魂的組成部分啊!所以實際上“聚魂符”要“祛除”的,或者說要剝離掉的,是白芙玄的一部分神魂。

    修行到白芙玄這一步,即使剝離掉神魂的一部分,也只不過損傷一點修爲而已,過一段時日就補回來了。可是在這一刻,恰恰就是這兩個呼吸的滯澀,她如同中了定身術般僵在原地的空檔,燕離已站了起來。

    誰能想到燕離還能站起來?他全身的骨頭都碎了,他的五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他的丹田空蕩蕩沒有一絲真氣,就連神魂裏的詛咒,也彷彿已被完全淨化了。這根本已經不是一具人體,根本就只是一灘肉糜。冥冥之中似乎就有一個意志在支撐着他。

    燕離站起來了,他的袖子裏滑出短劍,那是頭尖尾窄不過一尺多的短劍,由材質和工藝看,必是出自頂尖的巨匠之手。這劍正是古海源逝世前最後一件作品。它並沒有特別鋒利,可能連青鋼劍都比不過,打造它的材質非常稀有而且昂貴,但是這些稀有昂貴的珍材湊在一處,只是爲了防護劍身不被龐大的能量撐碎。

    劍柄上正鑲嵌着那一枚“混沌之種”。那是一顆只有鴿子蛋大小的寶石,乍一看好像暗紫色的瑪瑙,但再細看,你會發現它更像眼球,起起伏伏的灰色雲紋,冷漠之感油然而生。

    燕離當然沒有忘記它,當然始終記得這張最後的底牌,現在他終於等來了這樣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錯過絕不會再有的機會。

    現在這柄鑲嵌了“混沌之種”的短劍已刺入白芙玄的眼眶裏,白芙玄儘管已極快反應,儘管已立刻拔出短劍,但短劍上的“混沌之種”還是碎了,這表明“混沌之種”的力量已經進入她的體內,已經在開始進行破壞。

    “咚——”

    如果你沒有親耳聽見,你絕對想象不到白芙玄這樣一個看起來嬌弱的女孩子,心臟跳動時會像擂鼓一樣沉重。緊接着聲響發生異變的是道境,星辰圖景驟然就扭曲,看樣子就好像把棉花糖用力擰攥,還伴有金屬被攥碎的“吱吱”聲。

    接下來的場景,如果你沒有親眼看到,你絕對想象不到,像白芙玄這樣自信從容的一派之祖,竟會因爲痛苦而滿地打滾,這表明她此刻遭受的痛苦,已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限。這由她的時常抑制不住的慘叫,可以覷見端倪的。

    終於,白芙玄不再動了,只偶爾抽搐兩下。

    “成了?”燕離自己都難以置信。他還沒有得到這份復仇的喜悅,還沒有得到喜悅之後的空虛,就已看到白芙玄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道境已恢復了,他所有能洞見的空間,都是黑夜,都是星辰,都是一粒粉塵就能摧毀他無數次的絕對領域。

    白芙玄的眼睛也已恢復,已站在他的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那隻本來受創的眼睛,充滿了無窮的痛恨,她更痛恨自己,爲什麼要跟個螻蟻糾纏到現在,實在沒有必要。

    連“混沌之種”都殺不了白芙玄,還有什麼辦法?

    燕離已絕望了,他的面龐本來就慘無人色,此刻更是像枯萎了一樣。他也已經無話可說,已經只能閉上眼睛等死。

    短劍由他的胸口刺入,並不很深,還沒有觸到心臟,白芙玄似乎還有話要說。

    “你睜開眼睛看我。”

    燕離依言睜開,他看到白芙玄的美麗的大眼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看着我,你怎麼下得了這樣的狠手?”白芙玄更受創的好像是心靈。破壞她這樣的一張臉,確實根本就不懂審美,根本對美一點知覺也沒有。

    燕離還能說什麼?他只能說:“幸虧你有龍神圖。”

    白芙玄道:“你居然知道?”

    燕離道:“第一次不知道。現在我已知道,我的‘十方無敵’確已殺掉你了,只是你用龍神圖逆轉了你自己的時空。”

    白芙玄冷冷道:“如果你早一點知道,就不會再做掙扎,因爲你已經清楚,無論你做什麼,都不可能殺掉我。”

    燕離並不覺得羞愧或者白費力氣,因爲他面對的對手是擁有第一仙器的寰宇神仙。他沒有再閉眼,他看着短劍由他的胸口拔出,然後向他的眼睛戳來,他沒有再閉眼。不是爲了證明自己有多勇敢,有多麼無畏,有多麼不怕死,只因爲他已沒有再閉眼的力氣。

    但是劍尖居然停下了,居然再也不能前進。他然後就看到白芙玄已是淚流滿面,他看到白芙玄的柔軟的眼睛,立刻就認出來,死寂的心靈一下子灼熱起來:“芙兒。”

    “我不會讓她傷害主人的,主人快動手,趁芙兒控制了她,快動手殺了芙兒,快呀!”芙兒哭得更厲害,顫抖的手,銳利的劍鋒。她要燕離搶她的劍,可燕離還有力氣嗎?

    燕離有,他並且已搶到了。這本來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它卻實實在在發生了。現在他只要把劍刺到白芙玄的心臟裏,趁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能提前發動龍神圖自救,就可以把她完全殺死。

    “芙兒。”

    這一聲呼喚,像呻吟像感激像痛哭像哀悼,這一劍彷彿刺得義無反顧,可在最後的剎那,那濯濯閃耀的淚光,那像鑽石一樣絕美的淚光,突然灼痛了他的靈魂。

    ——芙兒會乖乖長大,主人不要不要芙兒。

    稚嫩的童音至今縈繞耳畔。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愚蠢:爲什麼總要讓身邊的人流淚?在這座於陵墓之上建成的皇城裏,爲了仇恨,又做了多少無法挽回的事?

    ——你先走,我來對付張大山。

    明明已由燕無雙的遺言裏聽到了靈魂發出來的悲泣,爲什麼要假裝不知道?

    ——你還想要我怎麼樣?還要我怎樣?

    姬紙鳶的心碎的臉龐,豈非早已成了噩夢的常客?

    燕離在這一刻回首,滿腔的悔恨使他幾乎不能受控地落下淚來。他終於懂得了一件事:復仇,是什麼也得不到的。

    ——可是復仇,是什麼也得不到的。

    ——我怎麼能爲了復仇,用這劍葬送你的生命?

    在這一刻,燕離消解了內心的仇恨,在這一刻,他得到了釋然,他的內心得到了救贖,在這一刻,他的靈魂已開始變化,開始記掛別人的命運,雖然他馬上就要死了。

    他鬆開短劍,再也沒有力量支撐他站着,他倒了下去。但是他還沒有完全倒地的時候,就聽到“嗤”的一聲悶響,他以爲是白芙玄已經清醒過來,他以爲是自己受到了致命傷害,他感覺不到哪裏被刺,因爲全身都一樣的疼。

    他還能感覺到疼,說明還沒有死。死人是不會感覺到疼的,然後他終於躺倒在地,他的眼睛終於重新可以看清楚,他看到那柄短劍已在白芙玄的心臟裏了。他已看出來了那是白芙玄,因爲芙兒絕不會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他。

    芙兒死了。

    她再一次,用她的自盡,拯救了他。

    PS:寫悲劇,哀而不傷纔是上乘。我總是這樣,等到從自己編造的巨大的悲傷裏回過神,已經收不住了。不過以前是意識不到,現在是有意識,二者在境界上差了一個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