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66、他的身軀屹立不倒
    照說李紅妝覬覦魔君寶座已久,照說眼前這個機會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照說她還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她不缺心狠手辣和決斷力,可是她到底沒有動手。

    也許是沒有把握,也許是她突然變了,變得不願趁人之危,也許是聞人未央捨身去擋神火炮的行爲感動了她,也許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也許,她已有一種奇妙的感應。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應,沒有人說得清楚。好比你偶爾會突然做出一件連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行爲,事後無論怎麼也解釋不通時,就只能用“鬼使神差”做結論。

    蘇北客的雖然匆匆退場,可是留下來的劍意,卻仍然縱橫虛空之中,生死力場遭到全面的壓制,不管怎樣持續擴張,都會被無形的劍氣絞碎,因此始終只能維持在一個範圍。

    神聖的光佔據了上風,突然從中折射出來一道光柱,光柱又折射,像擁有了藤蔓能力的月季花的綻開,就這樣一枝接一枝地盛放,眨眼已佔據大半個空間。

    那些光的盛放,又即延續增長了威力。遠遠地看,生死力場已渺小到忽略不計,整個空間都是一片純白,代表“邪惡”的黑白灰三個顏色,似乎終究要消融在“正義”的光芒之下。

    但是在那渺小裏,又突然出現一個顏色,那是這個空間裏從未出現過的顏色,那是將殘餘的雪白色的彩虹都蓋過去的顏色。血一樣的紅,由許多的火紅的楓葉所映照出來,像紅彤彤的太陽突然從冰山下躍出來,給黯淡的生死力場注入了一股新力。

    二者雖異,但本就一脈同源,且由於其特性,並非一加一那麼簡單。

    最關鍵的是,這些楓葉,竟衝散了蘇北客殘留下來的劍氣,使得生死力場得到了喘息。然後,聞人未央大笑一聲,“抱月蒼梧”已劈將出去。

    “砰砰——”

    那些聖潔的光芒,那些沿着虛空壁敞開的“衆妙之門”,就在這一刀下破碎,儘管他們仍然佔據着半壁江山,但落敗已是時間的問題。

    “唉!”

    濃重的嘆息聲,在虛空裏響起來。

    李紅妝做了這一切,並不以爲大功,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麼。

    聞人未央看了她一眼,狀似隨意道:“我沒想到你會出手。”

    李紅妝冷笑一聲,說道:“我做什麼,自有我的道理。忘了告訴你,方纔那老道趁你們說話的機會,去把神火炮給重新激活了。”

    他們說話也就那麼幾個呼吸的功夫,李青彥已進出了一趟。他把“極道神宮”留在了那裏,那件仙器裏的能量,足夠神火炮發射一次。

    聞人未央只一動腦,即明白前因後果,他的眼睛裏不知流露出怎樣的情緒,彷彿是疲憊?彷彿是解脫?數千年心心念唸的仇恨,由今終於送了一顆種子過去,結果怎樣,他彷彿已不再關心。

    復仇於他,興許在數千年的流轉中,早已變作了其他東西。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會發生改變。

    得知對手失了“極道神宮”,聞人未央再無顧忌,握拳只一擊,就把那些聖潔的光芒擊碎,“抱月蒼梧”遙遙劈出。

    刀光呼嘯而去,將李青彥的軀體和神魂打得灰飛煙滅,整個空間又都被生死力場所掌控,唯餘那一聲長長的嘆息,彷彿對難以改變的命運表達着哀而不傷的悼念。

    看到曾經把自己流放世界盡頭的大敵死在眼前,李紅妝微有恍惚,因爲她知道,道庭至此,真可謂名存實亡了。她至今都還像在做夢一樣,因爲魔族和燕子塢的聯盟,是直到進攻的前一刻才知道的。

    想到燕離那個臭男人竟敢欺騙她,她在心裏就恨得牙癢癢,心想下次見到他,一定要他跪地求饒。可又想到那個男人,此刻已踏上不知生死的復仇之路,能不能回來,還是個未知之數,就有些惆悵起來。

    她自己雖然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可她卻突然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復仇會成爲活下去的理由呢?

    “你母親生前很喜歡楓葉,因爲她覺得跟她很像。”聞人未央突然打破了沉默。

    李紅妝渾身一震,她想起來了一件事,從她有記憶以來,她所住的地方,就種滿了楓樹。她的神境,有很大一部分是受此影響。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身世,她一直沒有去追尋,一來她認爲自己是因爲倒黴被抓到魔界的人族俘虜,二來她已變成了魔族,去找到親生父母又能怎樣呢?

    她沒有想到,聞人未央對她的身世一清二楚。

    “我母親,她在哪裏?她爲什麼把我遺棄在白帝城?”

    聞人未央對她笑了笑,道:“你的母親已死了,生下你後沒有幾天就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一定是被你殺的!”李紅妝冷冷道。一個人族,大概率是個修行者,且纔剛生下小孩,能被魔族放過?這一下子,新仇舊恨涌上她的腦海,她已在後悔剛剛“鬼使神差”的沒出手。

    聞人未央卻搖了搖頭,道:“你母親是自殺的。”

    “你胡說,她爲什麼會自殺?一定是受不了你的折磨!”李紅妝把所有的恨意都傾注在眼睛裏。

    聞人未央已轉過頭看天空,虛界褪去,七八道強烈的光束正在穿梭,朝着既定的地點堅定執行着他們的任務。

    “她受不了冰蓮真氣的折磨。”他低沉而又有些哀傷地說,“三百多年前,她放棄所有跑來找我。我想不通,我們冰蓮一脈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女人,像火一樣熱情,聒噪但是天真,吵鬧但是爛漫。你沒有看過她的笑容,如果你看過她的笑容,就會知道星辰爲什麼閃耀,烈陽爲什麼普照大地,春風爲什麼滋潤萬物……”

    李紅妝的身心都發生了震動,她終於聽明白了,原來她的生母,竟是崑崙上一任掌教,那個爲了愛情而奮不顧身的幽月。

    那些強烈的光束越來越逼近目標,聞人未央知道已不能再拖。他已伸手,生死力場再一次鋪蓋整個龍首山,自然,那些強烈的光束,再一次朝他的位置匯聚。

    “蘇北客的修爲越強,她所受的折磨就越深。”聞人未央的語速加快了一點,“你永遠也想象不到,冰蓮真氣一點一點侵蝕你的骨髓,把你的骨髓抽乾,然後凍結的滋味。你雖然已受了不少的苦楚,可是跟你的母親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李紅妝咬牙聽着,對神火炮發射出來的強烈的光束毫無所覺。

    聞人未央沒有停頓,繼續說道:“三十多年前,你母親已知道她不能再堅持下去了。她不是爲了自己,她是不忍我的不忍,她不忍我看着她受折磨時的痛苦。她跟我要了個孩子,那就是你。”

    雖然已有所預料,李紅妝這一刻還是淚如泉涌。現在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她一個人族小女孩,會在白帝城天魔宮那種地方做一個灑掃的僕役。

    “既然你是……可你爲什麼要那樣對我,要那樣折磨我?”雖然她在問出口時,在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可她還是看着聞人未央。

    聞人未央突然激發生死力場,把她推到很遠處,然後遠遠地看着她笑:“因爲我不能一直保護你,我終有死去的一天,所以我要教你怎麼保護自己。”

    “抱月蒼梧”已昂然向那些光束吐露獠牙。

    當毀天滅地的響聲過後,在無邊的煙塵之中,聞人未央持刀重重降到地面,偉岸的身軀屹立在大地之上,紋絲不動如同雕塑。

    李紅妝來到近旁,張着嘴似乎想要喊一聲什麼,卻始終沒能發出口。她緩緩地跪了下去。

    聞聲而來的青龍以及其他魔族,站在數十丈外看了片刻,終於明白,雕塑之所以是雕塑,是因爲他不管多麼栩栩如生,終究不可能活過來的。遂皆忍不住跪地悲泣。

    越來越多的魔族趕到,幾個耆老不顧阻攔衝到雕塑旁邊嚎啕大哭,直到哭昏過去,才由其他魔族擡着下去。

    燕離並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他來到天涯海角,一步跨了進去。他跨這一步之前,已掃除了所有雜思,所有對這人世間的眷戀,都被他狠心割除,他再沒有了半點牽掛,所以這一步跨得毫不猶豫,跨得一往無前。

    眼前卻是一個參天老林,蒼藤互相糾纏在嶙峋的怪石上,野樹極力地生長,一個樹蓋連着一個樹蓋,在眼前形成一個遮天蔽日的幽暗之所,稀稀落落幾點光斑,看來淒涼疲累得彷彿經過了萬里長征。

    偏就在這時,耳內響起一個絕不可能在這裏出現的聲音,鼻子鑽進一個絕不可能在這裏出現的香味。

    那聲音那香味,實在太誘人了,對於一個“饕餮”而言。

    燕離多麼希望開口招呼自己的是聲音偏中性細膩的羅方碩,因爲那意味着他將在決戰前飽餐一頓。但那是一個怎樣的聲音呢?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就好像在義莊過夜,睡到半夜聽到指甲撓棺材板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