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32、雄獅與幼獅
    劉成手握重兵,可他一向表現得低調溫順而且謙卑,從不跟任何人爭執,也不跟任何人深交,好像在朝自成一派。!

    不過他對聖帝忠心耿耿,至少看起來如此。

    是這麼一個溫順謙卑的臣子,突然展露出了獠牙,衛尉司全體叛變,誰能知道這其費了多少心血?

    事實,黑山掙來的錢,有三分之一,是被劉成花在衛尉司面;表面衛尉司還是朝廷的軍隊,實際早已經改名換姓,只要劉成登高一呼,一聲令下,會化身叛軍。

    今晚控制宮廷內外,是劉成得到的指令。

    劉承風作爲其一員,表現得非常興奮。

    春池門前是乾元宮,如今皇城除了內廷和凌霄殿,已經完全掌控在叛軍手。

    叛變一開始,劉成下令斷絕了內宮與外界的聯絡,保證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然後纔開始徐徐對付龍庭衛。

    龍庭衛只有八百,再如何精銳,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只不過有他們據守春池門,一時半會攻不進去。

    “放箭!”

    劉承風大喝一聲,但見漫天的箭雨逼迫得城樓的守衛東躲西藏,平日裏個個不可一世的龍庭衛,現如今成了貓爪下的老鼠,讓他好不快活得意。

    “早想這麼幹了,你們這幫龜孫子。”

    他興奮地叫喊起來,“都給老子射,工部的工房已經被我們佔據,箭支管夠,不要客氣,射射射!”

    “對了父親,裏面的兄弟怎麼還沒來幫忙開門?”他又轉向一邊的劉成。

    劉成負手而立,臉掛着跟平日裏沒什麼不同的微笑,只不過平日裏看的話是謙卑,這時再看,有點高深莫測了。

    “不要小看張世榮。”他笑着道,“以他的反應速度,外城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會做出應變。我估計那五千個兄弟凶多吉少了。”

    “什麼?”劉承風臉色大變道,“那怎麼辦,春池門久攻不下,鬼主會生氣的。”

    “風兒,你背叛朝廷的理由是什麼?”劉成忽然問道。

    劉承風怔了怔,道:“父親,你是不是當這個郎令當傻了,咱們從來也不是朝廷的人,咱們是門派修行者啊。”

    “然後呢?”劉成問道。

    “什麼然後?”劉承風皺起眉頭,“門派修行者的榮光,是我們應該爲之奮鬥的存在啊,這不是鬼主教導我們的嗎?”

    劉成道:“鬼主真的是爲了門派修行者的榮光嗎?”

    “難道不是?”劉承風臉露出驚駭,“父親,您怎麼能質疑鬼主?”

    劉成語重心長道:“風兒,一直以來爲父都想告訴你,門派修行者是門派修行者,我們風玄門是風玄門,絕不能一概而論。我再問你,大夏倒了之後會怎麼樣?”

    “門派重立,神州由門派說了算,再沒有什麼鳥皇朝了!”劉承風毫不猶豫道。

    “那門派誰說了算?”劉成又問。

    “當然是鬼……”劉承風說到這裏怔了怔。他那不太開竅的腦袋,終於明白劉成話裏的意思了。

    皇朝掌權也好,門派掌權也罷,關鍵這個天下究竟誰說了算。

    如果今後掌控天下的人,對門派修行者也不友好呢?

    劉成見他已經醒悟,便不再繼續深入,淡淡道:“你要記住,風玄門是風玄門,門派修行者是門派修行者。當然,現在我們還是鬼主的手下,他的意願是我們的劍鋒所向,準備一下,我們要突擊城樓了。”

    “是,父親!”劉承風興奮地應道。某個方面來說,他現在的興奮和方纔的興奮是不同的。他方纔興奮於即將看到門派修行者的榮光;現在則興奮於看穿一切,掌控一切,鬼主在他心目的高大形象,似乎一下子模糊起來,而自己漸漸高大。

    這種情況在任何地方都很普遍,即野心會讓人盲目。

    劉成當然想不到他的警醒會讓自家兒子變得盲目,他的初衷是減弱鬼主的影響力,爲以後風玄門的獨立栽下種子。

    春池門的城樓有十多丈高,最早時是一個王爺的封地,後來他漸漸打了更多的天下,王庭一再擴建,於是演變成今時今日的聖世宮。

    要攻破城樓,非得城不可,可是衛尉司哪來的攻城器械,而且現在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即便找到也不敢運回來,因爲一旦消息泄露,引起守衛外城的尉司注意,那他們會被龍庭衛和尉司內外夾擊,真個一敗塗地了。

    十多丈的高度,對別的修行者而言,不亞於登天了;但對劉成父子而言,卻能輕鬆攀越。

    這都歸功於他們所修行的《風神訣》,使得他們體魄極爲輕盈,元氣還帶有風的特性,輕身功夫超人一等。

    父子二人把準備總攻的命令發下去,便一左一右開始攀登。

    幾個呼吸間便越了城樓,劉成雙手舞動,勁力如天女散花一樣,幾個持弩的龍庭衛一個照面死於非命。

    父子二人聯手,城樓很快倒下了一大片的屍體。

    衛尉司的幾個高手,將繩勾勾住城樓,開始往攀爬。

    “哼!”

    劉承風擊倒一個龍庭衛,正覺志得意滿,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炸雷般的冷哼聲,只覺一道影子從身邊掠過,飛速地衝向父親劉成。

    劉成微一眯眼,右手一擡,見幾道風鐮“咻咻”的擊出,將人來迫退了數步。

    “張世榮,識時務者爲俊傑,你以爲憑你一個人能擋住我們?”

    “如果不止我一人呢?”張世榮淡淡道。

    在這時候,從陰影處轉出一個人,這個人面貌粗獷,身量高長,帶着冷峻的笑容,緩緩走到劉成父子面前。

    “馬關山!”劉承風眼睛險些瞪出來,“你怎麼在這裏?你不是被下令守在容城嗎?”

    馬關山冷笑一聲,道:“陛下神機妙算,提前召我回朝,我已在宮躲好幾天了。”

    劉成笑了笑,道:“姬天聖大概早預感到了什麼,所以做出了很多安排。不過算多你一個,恐怕也改變不了局面。”

    “誰說的。”馬關山忍不住大笑起來,“容城諸將聽令,與本帥一起,拿下叛賊!”

    “喏!”十多個暴喝一起響徹,從陰影處又走出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將軍。

    劉成臉色一僵,這才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遠他想象的更深。

    ……

    春池門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遠在宮廷外,也有一場惡戰蓄勢待發。

    這場惡戰不同尋常,簡直駭人聽聞。

    李伯庸得到的指令很簡單,協助劉成攻破春池門。

    所以他故意晚了半個時辰才動身,但是馬車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怎麼回事?”李伯庸睜開眼睛,望着車伕的背影。

    但是外頭一片死寂,車伕的腦袋緩緩垂下,似乎已經不能開口了。

    忽然間有疾光閃爍,馬車震動了一下,半截車廂便翻倒在地,李伯庸便暴露在冰冷冷的空氣。

    他這纔看見馬車前站了一個人,一個披麻戴孝的青年。

    “你幹什麼?”他的臉先是一白,緊跟着因爲憤怒而紅光大盛,“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那你知道嗎?”青年道。

    李伯庸憤然道:“你要對你的生父行兇!”他顯得疾言厲色,痛心疾首,憂憤難當。

    任何一頭雄獅,在幼獅的攻擊下,都會變得暴躁不安。他認爲他的尊嚴受到嚴重的挑釁;他更加無法接受,被他視作接班人的幼獅,會朝他亮爪,這不亞於晴天霹靂。

    這一個年男人的心,首次被一種利劍刺穿,此前他總用利劍刺穿別人,這大概是報應。

    “不,”李宜修在他的傷口撒鹽吧,“我來替天行道!”

    “你一定是瘋了!”年男人春風得意了數十年,頭一次感覺到疲憊和滄桑,心如刀絞。他勉強讓自己的聲音溫柔起來,“宜修,你是不是有所誤會?不要輕易地說什麼替天行道,這世間的天道,是強者爲尊,一切都以實力爲基準……”

    可是他突然瞧見了一樣東西,後面的話,怎麼也說不下去了。他感覺到全身冰冷,微微地顫抖起來;他的鬢角彷彿一瞬間發白,前一刻還是威儀感極端強烈的大司徒,這一刻突然變成了一個佝僂着背的孤獨的老人。

    那樣東西是李宜修送給他的壽禮,用和田玉雕成的林美淑。那天晚,他和鄧心緣親熱的時候,不小心落在了那裏。

    “直到我發現它被你隨意丟在角落時,才發現這是真相。我甚至不想再讓你看它一眼!”

    李宜修把雕像收入懷,然後握住了劍柄。

    李伯庸彷彿一下蒼老了十幾歲,用一種從未有過的遲暮的語調,發出沙啞的嗓音:“你要對我拔劍,你要殺我?”

    “你拔劍吧。”李宜修眼神堅定,帶着無的使命感。面對鬢角微霜的半老人,他沒有過一絲的憐憫嗎?

    或者他應該更清醒的是,他面對的不是一頭沒牙的老虎,無爪的雄獅。

    “我終於想通了。”李伯庸緩緩地挺直了腰骨。

    一瞬間,他又恢復了某種神采。

    一瞬間,他又變成了一頭下山猛虎。

    他的眼神不再有慈悲,只有無盡的冷酷,“把你當做生命的延續,是一個可悲的錯誤,我現在親手糾正這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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