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次正魔大戰,規模雖然還不足以媲美前兩次,但誰也無法料定,魔族到底會否投入全部兵力,來與九大決一死戰。每個修行者都在壓榨身體內的能量,直到點滴不剩。戰場上每天都在死人,後方發生的一切,根本沒有餘力去關注。
當然,除了蜃樓真君之下最高指揮官,韓天子之外。一個合格的統帥,不但要有指揮作戰的能力,還要有全盤的大局觀,後者尤爲重要。韓天子自幼研讀兵家法典,作爲下一任道庭的掌教,這只是他十歲之前的基本功課。他擁有全盤的大局觀,是以戰時最緊要的,反而是留意後方動靜。可以說,後方的任何一個行爲細節,都可能影響一場戰役的勝負走向。所以,燕離被定爲魔族臥底一事,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韓天子不喜歡燕離,甚至很討厭,因爲他以爲燕離是個喜歡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的人;因爲他知道顧采薇很可能已經選擇了燕離。但他討厭燕離,卻不是燕離被冤枉的理由。他覺得燕離之所以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全是他的緣故。他必須做出點什麼。當然,他不會像蕭破軍那樣蠢到自斷拇指,從此右手再也拿不動兵器。
從營地出來,他用祕法召喚白龍馬,但是許久不見來,他就知道了李半山多半猜到了他的行動。
“沒有馬我就不能去麼。”
“不能去!”
去路被攔住。不是別人,北斗第四宮首席弟子唐天風。他的一隻手輕輕地摩挲着腰間酒葫蘆,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踩着雪慢慢地從營地邊上的雪松林裏走出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面臨大戰前的自我調節。他用行動告訴韓天子:若你執意要去,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你該知道我的理由。”韓天子道。
“知道。”唐天風道。
韓天子很快做出
了選擇。實際上根本不用選擇。因爲他知道唐天風一定會輸,輸了就會死,他對道義的崇拜還沒有盲目至此——爲救一個討厭的人,要殺死親如手足的師弟。
唐天風鬆了一口氣,然後道:“掌教向我討要關於姬紙鳶的情報。”
“如實告訴便是。”韓天子說完,自顧回了帳去。
唐天風抱了抱拳,捏了個御風訣,幾個起落,已越過百丈,登上一棵雪松頂,四目瞭望茫茫雪景,想到慘死在雙九之下的楊青檸,忽然悲從中來,“我邀你共飲,你從來不肯。我笑你身而爲人,不知人的悲歡苦樂。可是,到如今我才懂,不受星印的你,纔是真正的人。你放心,那個人如今也要受到同樣苦楚,我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它!”言畢望空一蹬,整個人如同大鳥凌空飛起,向了句章方向直去。
唐天風以祕法飛行,雖頗耗體力,終於還是在辰時之前趕到了雷霆山,見到了李半山。他同時也看到了厚厚鉛雲,並能感覺到,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暴雨之下,醞釀着更大的風暴。狂風獵獵吹拂,他吐了口濁氣,支住身子,向盤膝在輦車頂上的李半山抱拳:“
“天風來了。”李半山睜開眼睛,和顏悅色地道,“歇口氣再說不遲。”
唐天風道:“弟子無妨。雙九大會在即,弟子擔心變故。”
“那你講來罷。李半山首肯道。
唐天風道:“天策樓日夜不停,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終於查到姬紙鳶的來歷。原來在閻浮之外,還有一個未知小世界,那個地方喚作神州。她在神州爲大夏皇朝之主,是個女帝。此皇朝疑似姬氏一個失蹤旁支所傳,是以姬紙鳶此女,身擁兩大絕學。如今她在人界坐擁鉅鹿,自封長州王,人界皇帝並未做出處置。”
“她是怎麼來到閻浮的?”李半山道。
唐天風道:“從零星幾個被牽連的神州修行者口中得知,在大夏皇朝的國都永陵,似乎存在着一個巨大的傳送法陣。至於具體是什麼,不派巨匠去詳細調查,恐怕是抓不住根底的。”
“永陵?”李半山禁不住地失笑。“誰把自己的國都叫成永遠的陵墓?”
唐天風也莞爾道:“弟子也有這樣疑問,不過那個修行者說,永陵自古以來就叫這個名字。”說到這裏,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連忙道,“對了掌教,此女與燕離淵源頗深,說不定會橫生波折。”
“哦?”李半山陷入了沉思。
兩人都很默契地避開了燕離的身份問題。
過了許多時刻,李半山道:“應當不會。若她要救人,早在獵場放那小子走便是了,何必又抓來。本座原要給我那後輩說一門親事,如今看來,她做過女帝,不知寵幸多少,恐怕不合適。爲防萬一,你隱去形跡,一面隨同天涯防備宵小,一面注意雷神臺動靜,若那丫頭不惜性命,格殺勿論。”
“喏。”
……
雙九大會,不認真細品,還以爲是什麼鬧熱的廟會一流。五行院從執掌開始,就以此爲可驕傲的成就。
“請神釘!”
柳塘發出一聲怒吼。
觀禮者打了個激靈,知道要開始行刑了,議論聲立止,全部的目光集中到了柳塘的身上。由於武人王身受重傷,不得不閉關休養,這一場雙九由柳塘獨自主持。
感受到這許多目光,柳塘才覺出一點壓力。有時候被注目並不是一件好事,會使缺把握的人心虛,有把握的人心慌。他同時又覺出一種成就,因爲這一刻他是最閃耀的,沒有人會去看失敗者,要到失敗者變成失敗者的模樣,他們的目光纔會伴隨着憐憫降下。
九九八十一根喪魂釘,被放在一個七彩神光四溢的錦盒裏,由幾個五行院弟子推着車,從裂開的雷神臺裏走出來,到柳塘的身邊。
柳塘望了眼錦盒,又望向燕離,眼中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你的時間到了。”
燕離不看柳塘,也不關心錦盒裏的喪魂釘,在雨霖鈴以及五行大陣強大的禁制之力下,他努力地想要擡頭。暴雨被隔在雷神臺上方的一層光罩外,他並不看暴雨,當他終於找到那個身影時,嘴角漸漸地揚起一個笑容。
沒有怨,沒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