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14、惡鬼修羅的罪業
    延平門附近有一戶養鴿的人家,是野狐營在永陵的據點之一。

    燕離來到門口,上前輕按門環。

    雖不是什麼高門大宅,卻是個獨門小院;大門的鐵環輕輕一碰就響,裏頭很容易聽到動靜。

    過了片刻,裏頭傳來聲音:“誰啊?這麼晚不做買賣了,明天再來。”

    燕離捏住門環,先緩緩敲擊三下,然後急促敲擊三下,最後緩緩敲擊兩下。

    裏頭頓時安靜下來,過了會兒,門“吱呀”的開了,一張精明市儈的臉探出來,上上下下打量着燕離,道:“大王叫我來巡山。”

    “我把人間轉一轉。”燕離馬上接口。

    “天王下凡,哪個曉得他拿不動金鉢。”那人道。

    “百鬼夜行,誰知是促狹鬼君臨天下。”燕離接口道。

    那人臉色一變,連忙將燕離迎入,並四處觀察了片刻,確認沒人跟蹤後,鎖閉了房門,當即回身單膝點地:“參見大人。”

    燕離徑往院中走去,頭也不回地擡手道:“起來,馬上給我準備紙筆。”

    院中擺着十來個鴿籠,從幼年到成年都有;這些鴿子當然只是掩飾,是爲了安置從婁月縣運來的信鴿,好將情報傳回孤月樓。

    “遵命!”那人迅速找來紙筆,交給燕離。

    燕離很快寫就卷好,遞給他道:“立刻發回孤月樓。”

    “遵命!”

    眼望信鴿消失在茫茫黑夜,燕離沒有多做逗留,從後門離開據點,直往延平門趕去。

    如果現在逃出永陵,誠然保住了一條命,但也意味着失敗,姬天聖將會把燕山盜視爲眼中釘,這座古都好不容易露出的、深藏黑暗的冰山一角,又將陷入重重迷霧,他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白府被滅門的真相。

    真相不是渴望知道,而是必須挖掘,爲了復仇,他放棄了太多太多,回永陵本就是孤注一擲的豪賭,也正如他的性格,非生即死。

    富貴險中求,既然無法掌握命運,那就將它捅一個底朝天。

    但他必須要到延平門與燕朝陽匯合,否則他絕不會一人逃走。

    整個晚上都在逃逃逃。或者說,來永陵之後,逃命的次數着實有點多;長途奔逃最怕的不是體力告罄,而是沒有希望的終點。

    靈魂之火還在搖曳,心底湖的漣漪也仍不時泛起,就如此刻腦海中的迷霧。

    迷霧不受控制,自主地跑到了現世。

    周遭起霧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

    燕離的腳步漸漸放緩,偌大的主幹道,被不知何處涌來的迷霧包圍;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那無底洞似的黑暗,就像隨時會跑出惡鬼的魔窟,四面靜得連一絲風也沒有;不多時,連頭頂也被蓋住了,不知哪裏來的迷霧,快比得上海浪洶涌。

    他緩緩走了兩步,突見前方出現一道倩影,鵝黃的長裙恰如其分地凸顯出她的玲瓏身段,腰間束一淺綠色的玉帶,領子向外敞開,隱隱可見胸衣的繫繩,搭在那柔弱無骨的細肩上。

    她像是憑空出現,此前沒有任何預兆,除了這些迷霧;美目十分複雜,定定看着燕離。

    燕離又走兩步,直到她身前三步站定,也只是定定望着她,沒有開口。他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回到了家,全身都放鬆下來;又好似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再也不用豎起獠牙,繃緊神經,去應對隨時可能會出現的危險;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讓他如此,那就是沈流雲。

    “你這個豬玀,殺人的時候都不用腦子?爲什麼要這麼做?”沈流雲輕聲罵道,語氣中充滿說不出的失望與憤怒。

    燕離戲謔地笑道:“先生居然會關心我,莫不是真的愛上了學生不成?雖然武帝廢了儒門,可這世上的道德準繩早已根深蒂固,師徒戀可得不到祝福;不過,學生也早戀慕先生多時,只要您真的不顧一切想要跟學生在一起,哪怕千人唾萬人罵,學生也願意承受。”

    意想中的沈流雲,應該大發雷霆,但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看着他,幽幽地說:“你真的這麼想?”

    燕離胸口一熱,險些脫口而出,只是關鍵時刻還是強行抑制,擺出戲謔的表情,誇張地說:“先生該不會當真了吧?您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一個勁地想喫嫩草呢?”

    說這種話,可是要冒着被她一掌劈死的風險;爲了成爲一個惹人厭的東西,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那天晚上,你出現在白府,我認爲不是巧合。”沈流雲卻彷彿沒有聽見,“你說你跟蹤我,你憑什麼跟蹤我?你去那個廢墟做什麼?不管是什麼緣故,你能不能認我一認,告訴我,你就是小梵……”

    燕離全身一震,沒想到千藏萬藏,還是露出了馬腳。溫熱的思潮,在胸腔滾動着,兒時記憶如走馬觀花般一一閃過。

    沈流雲見他沒有否認,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輕輕地伸出玉手,輕撫他的臉,美目裏滿是哀傷,哽咽着說:“小梵,你知不知道我這十一年是怎麼過來的?那天晚上聽到噩耗,我拼了命地翻動那

    些屍體,生怕看到你的臉。找不到你,我天天哭,發了瘋一樣滿大街找你;父親告訴我你死了,我衝着他吼……後來父親死了,我越來越害怕這個地方,越來越怕……沒有人,沒有人保護我,我害怕沒有你在的地方……你不是說要保護我?”

    燕離緊緊地咬住牙齒,握住拳頭,壓抑着噴涌而出的情感:正因爲要保護你,纔不認你。

    “小梵!”沈流雲另一隻手也輕輕地撫上來,美目充滿無盡的柔情,“既然被我認出了你,我就再也不會放開你,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我會保護你的。”

    燕離心裏一熱,鼻頭一酸,眼淚險些奪眶而出。是啊,父母的仇,燕子塢的仇,都是必須報的,血債必須血償,儘管揹負了那麼多那麼多,可他也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也想要有人爲他撐起一片天空自由飛翔,那樣就不用在每個孤獨的夜晚獨自神傷。

    情感宛如破繭而出的蝴蝶,心神激盪中,忍不住開口:“雲姑姑……”

    “白癡小心!”

    一道晴天霹靂似的嬌叱炸響在耳畔。

    燕離方寸靈臺驟然清明,眼前情景倏地變幻,只覺兩頰倏地冰涼,沈流雲那溫軟柔膩的手掌突然變成了一雙慘白的爪子;沈流雲也不再是沈流雲,而是一個吐出着長長的舌頭,流着垂涎,眼睛朝上翻的厲鬼,正“桀桀”地發出怪笑。

    全身血液險些炸了,足尖下意識點地,卻發現臉頰被那爪子死死鉗住,根本不能動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