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20、自卑背後
    王元朗頤指氣使慣了,忘記了在這個屋子裏的人,幾乎沒有一個身份在他之下,顯然他纔是“受支配”的角色。

    看到衆人全都無動於衷,他才反應過來,有些惱羞成怒,衝着屋門外的人喝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

    偏偏這些人要麼是尚書府的,要麼是裁決司的,要麼是京兆府的,個個心說你算哪根蔥,並看向自家主子,一時也沒有動。

    姬天聖沒有照顧王元朗的心情,道:“燕離,這是怎麼回事?”

    燕離不慌不忙地說:“倘若逃犯在這個位置躲藏,在場那麼多位高手,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她的氣息?從櫃子外的撐簧鎖可以看出來,這其實是一種很普遍的防盜手段。衆所周知,撐簧鎖很容易遭到破壞,不適合用在裝有貴重物的箱櫃,其主人通常會在緊靠櫃子的地方鑿一個暗格,如此一來,即使盜賊摸進來,破壞了撐簧鎖,也只會拿走一些不太貴重的物件,大程度降低損失。”

    “暗格?”

    燕離的手在櫃子的內側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一個凸起的方塊,輕輕一摁,原本嚴絲合縫的內壁頓時裂開一個口子,“咔咔”的開成一扇小門,裏面果然是一個與櫃子等高的暗格。

    暗格的左邊堆滿了金磚,右邊是光彩奪目的金珠銀飾,一個滿身血跡的小姑娘,面無表情地坐在那些珠寶上,木然且缺少生氣的眼睛,渙散而沒有焦點,彷彿根本沒察覺到自己已經暴露。

    金磚珠寶,本身帶有金石銀玉的氣息,雖然微弱,也足以混淆,致使葉世傾等人都未曾察覺。

    “她就是黑山逃犯?”衆人屏住呼吸,像在打量一件珍寶。

    不錯,小姑娘正是被李天養抓來,關在地牢裏的玥兒,也就是黑山逃犯。

    葉晴在看到她的一瞬間,不知怎麼的,突兀地想起昨晚的那段對話。

    外界的光投射進去,因爲刺目,玥兒不得不閉上眼睛,可再睜開時,依舊木然且沒有生氣。

    但在看到葉晴時,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天真爛漫”的笑容:“姐姐,傷口還疼嗎?”

    葉晴忍不住用右手抓緊左手臂的衣袖,有種赤裸裸被人圍觀的慌亂和羞惱,但這個動作更大的含義卻是自卑。她無法想象,如果被人發現自己的祕密,該是何等的絕望。

    玥兒站起來,向着衆人甜甜一笑:“小女子名叫玥兒,大哥哥說的沒錯,那個人想要欺負玥兒,所以玥兒把他殺了。玥兒是從黑山逃出來的,雖然人間與黑山沒有不同,可是蘭姨死前說過,啞巴叔叔在黑山用二十年積累下來的心血,一定要交給‘好人’,如果有誰是‘好人’,請拿着它,毀滅黑山吧。”

    說着便從懷中取出一本粗陋的,用草繩鑽孔勉強串連的小本子。

    二十年的心血?關於黑山的祕密?

    藍玉看着它,呼吸都有些粗重起來,恨不得撲上去搶過來,當成自己的功勞交給聖帝。

    燕離心道果然,笑着伸手去拿。

    玥兒卻忽然間收了回去:“可是,這裏面有一個明知道玥兒的身份,還把玥兒抓來偷藏起來的壞蛋,玥兒擔心壞蛋搶走它,所以請大哥哥先把壞蛋抓起來,玥兒再把它給你好不好?”

    燕離微微一怔,道:“哦?是哪個壞蛋把你抓來的?”

    玥兒小手一伸,毫不猶豫地指着葉世傾說道:“就是這個壞蛋!”

    全場俱驚,倘若她的指證是真的,那麼葉世傾豈非與黑道有牽連?甚至是黑道的臥底?

    葉世傾臉色微變,沉聲道:“玥兒姑娘,你我不過初次見面,何來抓捕偷藏一說?你爲何要污衊本官?是否有人指使你這麼做?”

    “大哥哥,他好凶,玥兒好怕。”玥兒小臉蒼白地躲到

    燕離後面。

    清楚前因後果的燕離,當然知道她在演戲,卻不知道她爲什麼要撒這個彌天大謊。

    雖然這個情勢不在他的劇本里面,但這個時候就該“痛打落水狗”。

    他朝着姬天聖微微躬身一揖:“陛下,臣其實很欽佩葉尚書,如果是在昨天之前,臣絕不會相信葉大人會做出這種事。”

    “昨天之前?”姬天聖敏銳抓住要點。

    燕離裝出義憤填膺的模樣說道:“昨天夜裏,臣與好友受到葉尚書的千金所邀,來到尚書府做客,不料無意中發現葉大人居然在拷打自己的親生女兒,並要求她怨恨自己,以此獲取快感和滿足,簡直喪心病狂!臣以爲,如此禽獸不如之人,做出窩藏黑山逃犯的事並不足怪。”

    葉晴嬌軀一震,俏臉瞬間被抽去全部血色。然後,在馬關山等人投來的詫異目光中,她就像一頭被人激怒的雌獸,尖聲叫道:“你胡說,我沒有邀請你!”

    “什麼叫信口雌黃,本官今日總算見識到了。”

    葉世傾怒不可遏地說,“自打晴兒生母逝世,本官便將她當做最後寄託,決意終身不再婚娶,以免新婦委屈了晴兒,本官待晴兒之心,日月可鑑,你攀誣本官,究竟意欲何爲?”

    說完也不等燕離迴應,目光柔和地轉向葉晴,滿臉的柔情,“晴兒,爲父待你如何,你心中總該有數的,是嗎?”

    葉晴心中一顫,那柔和的目光,柔情的臉孔,是她十多年以來的噩夢,攥左臂衣袖的手因爲太過用力而發白,並微微顫抖着,她低下頭,聲音沙啞:“父親對女兒的寵愛無與倫比,能成爲父親的女兒,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

    燕離眉頭微皺,想不到她的自尊心強烈到這個程度。寧願繼續受辱,也不願被拆穿麼?

    極端的自尊心,衍生而來的,便是極端的自卑。

    王元朗冷笑道:“燕離,你還有什麼話說?”

    燕離一哂:“怎麼這句話成了你的口頭禪?”然後轉向姬天聖,“臣請傳喚證人唐桑花。”

    “傳!”

    唐桑花就在附近,很快就被人帶過來,當理解了場內的情勢後,立即道:“陛下,葉尚書鞭打葉晴,確實是臣親眼所見。”

    葉晴猛然擡頭,咬牙道:“唐桑花,你跟燕離早就攪在一塊了,你們的關係誰不知道?但是,這可是殺頭的大罪,我勸你別跟着他犯蠢!我根本沒有邀請你們,不要再胡說了!”

    沒想到全力爲葉世傾開脫的,居然會是她這個受害者。

    唐桑花十分意外,而且非常憤怒,憤怒於她爲了維持可笑的自尊心,如此的作賤自己。

    可她終究比燕離更瞭解葉晴,思考了片刻,她的眸子裏忽然滿是哀傷,走過去,很心疼地用手輕撫葉晴的臉。

    葉晴不由僵在原地,想要開口質問,卻感受到她真心實意的憐愛,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那種直注心房的溫暖,就好像孃親一樣,無盡的委屈,化爲滾滾的淚珠,奪眶而出。

    “晴兒,你娘她……你娘她……”唐桑花感同身受,難過的想哭,“你娘她早就死了。”

    “你……”葉晴本能想反駁,唐桑花只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到了嘴邊的反駁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她……死……了?”顫抖的脣瓣,吐出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我這十幾年……受的……又是爲了……什麼……?”

    她猛然間推開唐桑花,轉向葉世傾,發出一聲宛如惡鬼般的厲嘯:“爲了什麼!”

    然後,她運轉元氣,化爲強烈的氣勁,將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部撕碎,她的傷痕,她的痛苦,還有她的自卑,便赤裸裸地呈現在衆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