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41、好大一隻
    愈是痛苦的記憶,愈是記憶猶新。

    人的一生當中,總有一些刻骨銘心的難忘記憶,或者愛,或者恨。

    但是愛恨,或許又矯情了一些,在隨時會餓死的境況下,談什麼愛,或者恨呢?

    在那深夜中禁閉的小屋的內部,還看得見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

    板桌上的燈罩是新近擦拭的,照得屋子分外明亮。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識的披毛的強悍的肉塊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軀,爲飢餓、痛苦、驚異、羞辱、歡欣而顫動。

    不知多久。隨着一聲野獸似的低吼,尚且豐腴的肌膚光潤了;不健康的青白的兩頰泛出輕紅,如鉛上塗了胭脂水。

    燈火也因驚懼而縮小了,東方已經發白。

    然而空氣中還瀰漫着飢餓、痛苦、驚異、羞辱、歡欣的波濤……

    “娘!”約略兩歲的女孩被板門的開闔聲驚醒,在草蓆圍着的屋角的地上叫起來。

    “還早呢,再睡一會吧!”她驚惶地將一塊破布遮住身子。

    “娘!我餓,肚子痛。我們今天能有什麼喫的?”

    “我們今天有喫的了。等會兒有賣燒餅的來,娘就買給你。”她欣慰地更加緊捏着掌中的小銀片,低微的聲音悲涼地發抖,走近屋角去,移開草蓆,抱起來放在破榻上。

    撫着女孩的頭髮:“還早哩,再睡一會吧。”

    空中突然扭曲,場景毫無預兆地變幻。

    還是這個破屋,可是隔了許多年了。

    舊的草蓆,裹着一個熟睡着的約略八歲的女孩,依稀有當年的影子。

    女人已半垂老,坐在破榻上:“大夫,我的病怎麼樣?”

    她喊的是躲很遠的白髮老者。

    “老夫無能爲力。”老者很慚愧,又不敢久待,於是說道,“事到如今,爲了令媛着想,你最好離開。”

    女人的口角正在痙攣,登時一怔,接着便平靜下來。

    過了些時,她走到屋角,將熟睡的女孩抱在懷中,用盡平生的力氣。

    將女孩放在破榻上,她轉身開開板門,在深夜中盡走,一直走到無邊的荒野。

    ……

    “熟了吧。”幻姬說着,不知從哪兒出現一雙箸,夾起了油鍋裏的斷指。

    她聞了一口,欣然道:“極品爐鼎的肉質果然鮮美。以你的資質秉性,如果不和我們作對,說不定能在黑山‘別開生面’,有黑山的庇護,你可以爲所欲爲,比強盜不更好?”

    “真的?”燕離勉強擡起眼睛。

    幻姬宛如一個大家閨秀,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小口,享受似的眯起眼睛:“現在有點晚了,但還不太晚,如果你願意聽我的話,我可以向主上求情,讓你留在我身邊。”

    看着喫人的人,燕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彷彿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因爲這個地方實在不能稱之爲人間。

    “我是說,我的肉。”他的嘴角還有因疼痛的抽搐的餘波。

    “十分的可口。”幻姬很快喫完,然後舔了舔脣,似乎在想接下來喫什麼部位,“我方纔說的,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哦。”

    “其實在幻境中我纔看的更清楚。”

    “什麼更清楚。”幻姬挑好了,伸手一取,就有一柄短刀,“你的耳朵看起來很美味,我要下手啦。”

    “你的靈魂,在扭曲中顫抖着哭泣。”燕離說道。

    已割一半的短刀停住了,比全割還要更痛一點,那種持續而不止的。

    “你看得見我的靈魂?”幻姬心裏知道這是故弄玄虛,可還是忍不住問。

    割耳比斷指略輕,燕離倒還忍得住:“我看不見,但我能夠感受。我們都是,扭曲了靈魂的人呢。”

    “但我不會同情你。”幻姬還是割下了他的耳朵,血像流不完似的。

    大量的失血帶來一波波的眩暈,燕離快要看不清眼前的影像:“那種東西是不需要的。雖然同樣扭曲了靈魂,但我們是不同的。”

    “你想說你更高貴!”幻姬冷然道。

    “這是你心裏的答案。”燕離冷笑起來,“你心裏知道,出了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是容不下喫人的人的,所以你竭盡所能地粉飾黑山。只有在這個地方,你才能找到歸屬,一旦暴露在陽光底下,你的卑劣會一覽無遺;你甚至於害怕面對自己……墮落着,腐朽着,哀嘆着命運不公,卻從不去抗爭;你在喫人,看起來很可怕,可是喫人,也是你背後那個人的意志。”

    “胡說!”幻姬憤怒地說。

    “從你身上,我沒有發現一點屬於你的東西,別人的烙印如此深刻,彷彿一個提線木偶,這樣的你,無論把喫我的場景重複多少遍,都壓不垮我的。”

    燕離冷笑不止:“其實味道並不好吧。”

    “不是的,味道很好,味道很好……”

    “那你再品嚐品嚐。”燕離詭異一笑。

    幻姬從鍋中夾起耳朵,咬了一口,她力圖證明味道很好,嚼得很仔細,可是她忽然捂嘴,胃裏不知爲何翻江倒海。

    “醒醒吧,作爲人的部分的

    你,其實深深地厭惡喫人,以及當下的自己。”燕離冷冷地說,“你每天都活在自我厭棄中,無法逃避,只能不斷麻痹自我,自我沉睡,就沒有思想負擔。雖然同樣扭曲了靈魂,但我們是不同的。”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幻姬瘋了一樣,衝上去掐住燕離的脖子。

    口鼻都不能呼吸,如沉深海,意識處在幻滅的邊緣。

    幻姬的良性未被喚醒,反而使她瘋魔。

    就在這時,天地陡然間響起一聲嬌叱:“無印太皇,躍龍門。”

    “終於來了。”

    酒樓上空,白色的煙霧從虛無中涌現,並幻化爲一尾錦鯉,整個酒樓的頂蓋都被擊碎坍塌,維持幻境的白無常們紛紛被流散的可怕的氣勁剝奪生機

    幻境轟然崩碎開來。

    燕離等人立刻從幻境中脫出。

    “流,流雲姐姐?”唐桑花彷彿還在蓄着殘夢,怔怔地望着從天而降的沈流雲。

    沈流雲將被七妙寶墜捆住的鳳舞丟在地上,掃了他們一眼:“看來總算是趕上了。”

    “你再晚一點,就等着給我收屍吧!”燕離摸了摸耳朵,心有餘悸。

    “你這是在埋怨我?”沈流雲挑了挑眉。

    “不,學生哪裏敢。”燕離訕訕地笑着,“只是先生若能早點趕來,就能發現學生身臨苦厄而堅忍不拔的英姿了。”

    “清理雜魚,費了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