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47、黑暗裏伸出的掌心
    卯時已正,天光仍被阻於層層疊疊的鉛雲之後,使天穹如同貼上了瀝青做的殼,儘管陰沉得彷彿隨時會滴下來,卻粘稠得難捨難分。

    橙金的神光從莊闊亭身上散發出來,成了方圓十里的小太陽,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祇,給城樓上的守軍帶去了無窮的信心。

    “神境……”

    虛空扭曲成一條條蜿蜒的巨蛇,也共同地迸發着金色神光,像給空氣都漆上金漆,那些巨蛇把李苦圍在中心,使他彷彿成了一朵花的花蕊,這朵巨花有了李苦才完整,但花終究是會凋零的,凋零就是毀滅,來自於自然的毀滅力量,最可怕的豈非不可抗力?就像誰也無法阻止新葉變舊,舊葉化泥。

    李苦停了下來,似乎不忍破壞這黃金巨花的完整,似乎也如世人一樣追求美的意境;可若是側耳傾聽,就會聽到他的喃喃自語:“好像誤會了什麼……”

    誤會了什麼?

    牽動着黃金巨花的莊闊亭,渾身的肌肉都在收縮,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每當他要全力出手時,就會有這樣一個動作。但是如果你能看到他的臉,你絕無法相信他這樣冷酷冷靜冷傲的人,會露出這樣一副表情,好像見了鬼一樣。但很快,他又慢慢地笑起來,他的不算很普通也不太老的臉笑起來時,就多了許多皺褶,如同被丟下去一顆石子的池子,他雖然在笑,可誰都能輕易感受到,他的心情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平靜了。

    “你的意思是,從開始到現在,你都沒有盡過全力,是嗎?”雖然是疑問句,但莊闊亭卻說得非常肯定,“你認爲自己沒有出全力,所以覺得我自認爲的能與你匹敵的念頭非常可笑,是嗎?”這話雖然有些繞,但李苦卻是聽明白了,他於是露出一絲譏笑。

    金黃色的巨花動了,花蕊層層地內陷,萬匹的金光沖天而起,幾乎剎那間衝破了鉛雲層,攪得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巨響中,大雨傾盆而下。刺目的雷光

    令得兩軍一瞬間致盲,視線恢復時,就發現金色的花蕊從內部開始潰滅,就像在向日葵的中間燃了一把火,毀滅之勢幾乎無可阻擋。

    莊闊亭不知什麼時候轉身背對着李苦,但是人們很快發現了異狀,他的眼眶凹陷處,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光澤,他也不是以自己的意願轉身的,他的手臂和脖子腦袋被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在衣服的遮掩下,纔看起來像是轉過身去。他在死亡之前顯然沒發現死亡的到來,所以殘留在他臉上的表情十分的詭異。

    場內只有一個人看清楚,那一瞬李苦做了什麼。在他的眼中,李苦並沒有做什麼,只是簡簡單單地用他腰上的舊長笛,簡簡單單地一揮,就好像驅趕蒼蠅一樣隨意;在他的神識裏,那一揮的光芒,卻完全蓋過了萬匹金光,甚至連那撕裂蒼穹的閃電,在這一揮間,也變得黯淡無光。

    張靖甫無法判斷李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醞釀“意中藏”,也無法判斷李苦這一揮的力量是從一開始醞釀到現在的總和,還是隻是反擊的那一瞬間。但不管是前者還

    是後者,都足夠的可怕,因爲被他殺死的人,在他看來已經是非常可怕的人了。他一直很欽佩莊闊亭,這個人冷酷自律,將所有信念都化爲了奉獻,一心效忠那個人,純粹而又強大。可就是這麼樣一個人,在李苦的手中,卻連一招都走不過去,死狀看起來真是太慘了。

    “像你這樣的人,爲什麼能活到今天呢。”張靖甫彷彿自語一樣地說着。空氣裏的氣機也開始發生莫名的變化。

    殘餘的金光如同暮色般令人沉醉,它見證了曾經的一個強者的存在。但終於還是消失了。

    李苦向城樓走過去:“我這樣的人活到今天豈非才是常事?倘若在這個喫人不吐骨頭的時代裏,我這樣的高手都活不下來,那能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

    “你自認爲是高手?”張靖甫道。

    “難道你認爲我不是?”李苦道

    。

    張靖甫輕嘆一聲,又笑起來說:“你確實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跟那些寰宇神仙也差不多了。”

    李苦道:“我雖然自認爲是高手,跟那些寰宇還是比不了。你不用奉承我,我不可能饒你的性命。”

    張靖甫又嘆了口氣,“我這樣說並非是惜命,只不過說出了一個自認爲的事實。你李苦雖然強大,也不能左右我的思想吧?”

    “那你也知道自己將要死了?看在你看清楚了莊闊亭的死法,有什麼遺言可以盡情地說。”

    “我這個人雖然有不少毛病,但是從來不會咒自己死,我若是說了遺言,豈非就認爲自己死定了?”

    “難道你覺得能勝過我?”

    “我不認爲能勝過你,但如果我認爲自己死定了,那麼哪怕原本還有一線的希望,也會被命運所剝奪。雖然我並不相信命運,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接下來我將面對我命運裏無可避免的一戰。”

    “你爲什麼不逃?在我看來,你對那個人並沒有那麼忠心。”

    張靖甫聽到這個問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到了李苦即將揮動舊長笛時,他才笑着說:“我這一輩子沒有跟人動過手,在我看來,人世間一切的紛爭,都只要動動嘴就能解決,所以我不會進攻。李苦,你試試破壞它吧,答案就在裏面……”

    宛如神聖領域修行者相類的呢喃,城樓忽而在莫名氣機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只有三層的城樓變成了一座通天巨塔,不知有幾重高,李苦敏銳發現最高處有一個女人的全身塑像,那女人的臉龐不算特別美,卻平生僅見的嫵媚,彷彿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滿足所有男人的需求。

    “是她。”李苦恍然。再不猶豫,一劍揮出,巨塔轟然倒塌,那個嫵媚女人的全身塑像直接化爲齏粉。

    城樓以及城樓裏那堪稱鐵桶的守備力量,也跟着化爲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