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陸瑤邵允琛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快沒有爸爸了
    陸瑤推開房間門,坐在窗臺前發呆的陸父聞聲慢悠悠地轉過了腦袋。

    他的眼神放空着,好不容易纔聚焦,看清了逆光站在門口的女人,便攏起了一抹蒼白的笑意,衝她招手,“瑤瑤,回來了……”

    陸瑤輕輕帶上了房門,走到父親身邊,在一米遠的位置站定了,訥訥地迴應:“嗯,我回來了。”

    窗臺的書桌上亮着一盞檯燈,白晃晃的燈光打在老人的臉上,將他本就溝壑縱橫的臉雕刻得更顯滄桑和老態。

    老人家企圖轉動輪椅,但因爲力量單薄,費了一番氣力也沒成功,便推了推身後的桌子,好不容易將輪椅轉過一點點彎來,還順手將平攤在桌面上的書給帶了下來。

    陸瑤雙拳捏得緊緊的,眼底瑩光閃爍,卻還是極力忍着,沒有上前去幫忙。她啞然又震驚,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父親已經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回想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踏進這間房間了,也很久沒有和父親相對而坐。

    她不能以工作忙碌爲藉口,從內心深處來說,她在逃避這樣的畫面,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像是被盤旋在某個角落的恐懼所支配。

    將眼底氤氳的霧氣隱忍下去,陸瑤彎腰撿起地上的書,翻開封頁一看,便不覺笑了,“您還在看這本《制度法論》呢。”

    她說完,拍了拍書本上的灰,將它平攤着重新放回桌面上。

    陸父聞言笑了笑,笑容清澈,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記不得了,難得清醒的時候,就翻出來看看,不過現在眼睛也不行了,看不清字。”

    老人家說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埋頭盯着身前的手指。他雙手交握,十指緊緊蜷在了一起,像是緊張。

    陸瑤在牀角坐了下來,伸手過去,牢牢抓緊了他的手指,突然覺得喉嚨澀得厲害,“爸……”

    “我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事了?”陸父眼底誠惶誠恐的,反握住了陸瑤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瑤瑤,爸爸不想再連累你了,這樣活着,太累。”

    “您說什麼呢,爸。”陸瑤低着頭,按捺不住的眼淚就落在了她的長風衣上,“您不要胡思亂想,有我和媽在,一定不讓您受委屈。”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向能言善辯的女人,在這一刻所有的言辭都顯得寡白而無力。

    陸父聽着,卻緩緩勾了勾脣角,他擡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日曆,眸光聚緊在某處,“瑤瑤,爸還有一件事拜託你,你沐珊阿姨的忌日是在元旦之後,我希望你抽空,能再去替我祭拜一下,如果可以的話,以後每年……”

    他忽而抿了抿脣,有些說不下去,他知道,這未免有些難爲了陸瑤。

    “沐名想要報復的人是我,沐珊的死和我有關……”艱澀的喉嚨上下滾了滾,陸父將蜷在身前的那隻手往後撤了撤,“瑤瑤,你如果爲難,我也可以理解。”

    “我知道了,爸。”陸瑤看透父親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情緒,這着實有些刺傷了她,“我會去的,您放心。”

    對於沐珊和父親之間那些過往的糾葛,陸瑤已經無心去探個究竟,她明白故人去,舊事也不必再提。

    “這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你媽了。”陸父鄭重地擰了擰眉,像是告誡,這話音剛落,房門就被“砰砰”敲響了。

    陸母推門進來,逆光看過去,身影有幾分恍惚。

    繼而聽着拖鞋摩挲地板的聲音,走近了看清她的手裏端着一碗湯,濃濃香氣飄散開來。陸瑤自覺往旁邊坐了坐,將距離父親最近的位置讓出來。

    陸母端着湯,一邊吹着熱氣一邊坐到陸父旁邊,“你晚上又沒怎麼喫飯,喝碗湯吧。”

    一股熱氣撲到陸父臉上,裹挾着一股濃稠的香味,老人家皺着眉頭,嘴巴撅了撅,“什麼湯呢這是?”

    “豬肝湯啊。”湯勺磕碰着飯碗發出幾聲脆響,陸母託舉着幾乎遞到了陸父的脣邊,“你前段時間不是念叨着想喝,特意給你煮的。”

    “不喝。”陸父別過腦袋,老大不情願。雖然十分有態度地表明瞭立場,卻還是有些不安地拿眼睛瞅着旁邊面色陰鬱的女人。

    直到她憋着一股氣快要吼出聲來之前,又乖乖張了嘴,“還是喝一點吧。”

    陸瑤失笑,這時候客廳裏的手機響起來,她便繞過兩人出了房間。在沙發上撈起手機,看清來電顯示之後些微一愣,突然反應過來。

    “在哪裏呢?”這邊剛被接通,邵允琛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眼神也冷得駭人。

    這時候男人坐在公共休息區的長椅上已經熬過了快一個小時,他手捧着一大盒爆米花,眼睛在空蕩蕩的大廳裏來回轉圜。偶爾可見一對對步履匆匆的情侶趕來,取了票之後又手挽手進了檢票區。

    邵允琛將爆米花擱到一邊,擡表看了一眼時間,“陸瑤,你遲到了。”

    陸瑤張了張脣,已經把這件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這個……我這邊有點事情來不及,不如我們看下一場?”

    “下一場?”邵允琛陰沉着一張臉,“你在哪兒呢?我去接你。”

    聲音裏帶着不大飽滿的情緒,陸瑤一邊挎了包往門邊去,一邊急匆匆地應付,“不用,我在路上了,馬上到。”

    她在門口換好了鞋,不多久邵允琛清晰地聽見門把手轉動的聲音,便毫不留情地揭穿,“你還沒出門吧?”

    說罷起身就要往出口去,不意外地聽到電話裏女人支支吾吾的遲疑聲,他忍不住勾起了脣角,“在家等我。”

    電話將要掛斷之前,陸瑤重新關上了門,輕輕“嗯”了一句,之後再要說什麼,就聽見房間裏一陣吵鬧的動靜傳來,接着陸母從裏面奔出來,雙手染着鮮血,“瑤瑤……”

    老人家眸光顫動着,聲音也控制不住地打顫,陸瑤丟了手機和包,身體越過陸母,快速地奔進了房間。

    ——

    醫院裏。

    邵允琛趕來的時候,在醫院的樓梯倉裏找到了蜷縮在那裏的陸瑤,她在抽菸,腳底下散了一地的菸蒂。

    “瑤瑤……”他站在門邊,低低喚了一聲。

    繼而對上視線的,是一雙血紅的大眼睛,眼底盛滿了瑟縮的絕望和恐懼。

    見到邵允琛,陸瑤下意識地將手裏的煙往後藏了藏,最後抹了一把眼角,虛弱地開口,“你來了啊。”

    她聲音平和,要不是那雙眼睛,邵允琛幾乎會被她僞裝的堅強所騙。

    “我來了。”他又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將那剩了一半的煙接過來,放在腳底捻滅了,“瑤瑤,別擔心,還有我呢。”

    這輕柔的聲音,幾乎裹挾了男人所有的溫柔。

    陸瑤坐在臺階上,手肘支撐着膝蓋,臉埋在手掌心裏,不一會兒,眼淚就浸溼了整片手掌。

    “允琛,我快沒有爸爸了。”她的聲音“嗡嗡”的,聽不真切,“我媽說他有肝癌,已經晚期了我才知道。”

    這時候心頭鬱結的悔恨和自責,幾乎將她摧殘,“他的確不是個好人,很多人都恨他,但我不行啊,他是我爸爸……”

    她說着,最終還是支撐不住,伸出雙臂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迴盪在狹小逼仄的隔間裏,一下一下的,狠狠激盪着邵允琛的內心。

    他寬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撫着她的頭頂,沉默着不說話,卻將手臂的力道一次又一次地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