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遂停下腳步來，報以禮貌性地一笑，念及輩分在，還是有些彆扭地叫了一聲：“舅媽好。”
莫夫人見陸瑤像是個好說話的，就覺得自己是跟對人了，笑了兩聲之後又頗有些委屈地擠出兩滴眼淚來，唉聲嘆氣的樣子讓人不忍拒絕。
“我們也不好意思再說自己是邵家的親人了，你舅舅昨天回家之後愁得住了院，醫生說他血壓太高下不來，再這樣下去恐怕命都難保了……”
說着，已經伸出手去，要抹那眼角的淚花，但期間眼睛卻始終只瞥向陸瑤，似乎在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而陸瑤沉眸，很快就判斷出來這不是簡單的偶遇。
洞悉了對方的目的之後，便故意不接下那話茬，聽說莫董事住院了，她些微一凝眉，“那舅媽這會兒是不是要去醫院的？趕緊去吧，別耽誤了。允琛那邊等他公司開完會回來，我會跟他說，讓他去醫院幫着您勸一勸的。”
見陸瑤故意裝傻，莫夫人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好看，但又看她似乎沒了什麼逗留的興致，便索性在嘆一口氣的間隙抓起了對方的手臂。
“你和允琛之間的事情，我們做長輩也都聽說過一些，知道你們感情好。這樣，你能不能幫着我們家老莫勸一勸，讓允琛給他在公司再留一份文職……”
話說着，她已經用騰出去的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來，“我這就給允琛打電話，你跟他說啊。”
陸瑤見對方這架勢，似乎是不打算輕易放自己走了。
她伸出手來將對方的手機按下去，又試圖將那隻被拉住的手臂抽出來，幾番掙扎無果之後才勸說：“允琛現在正在公司開會，他接不了電話的。”
說話的時候餘光瞄向了不遠處的玻璃門，暗想門內的兩個老太太這時候或許這正吵得火熱，她想要脫身，暫且也只能靠自己了。
正想着，便感覺手腕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幾分，那莫夫人自覺陸瑤說的有道理，就滿眼委屈地懇求着：“你說的對，我的電話他肯定不願意聽，但你的就不一樣了，你用你的手機打，他肯定願意聽。”
昨天晚上在飯桌上，陸瑤曾聽邵母抱怨過這位弟妹，說她是個最會胡攪蠻纏的人，還說他們夫妻找上門來，鐵定是她想的主意，當時聽着沒在意，但現在見識了，總猜測邵母說得沒有錯。
被這位莫夫人逼着，陸瑤的身體已經撤到了牆角，她其實並不想因爲這些瑣碎的事情去麻煩邵允琛，心底裏盤桓了一下，還是在對方料想之外地拉下臉來。
順帶着將那隻始終緊緊扣在自己腕上的手也撥弄下來，正經了臉色道：“對不起，這個忙，我幫不了。”
她的理由也很明確，“邵允琛有心重塑龍騰風氣，當前要做的事情都是有理有據而行，如果明擺着包庇親屬，無端落人口實，那他對龍騰的治理不僅無效，反而會因此造成更大的困擾。”
所以，這個忙，她不可能去幫。
她的態度一明確，那先前還擺出一副好臉色的莫夫人瞬間就垮下了一張臉來，“他舅現在在醫院，都病成什麼樣子了，你們一家人還說這樣的風涼話？”
說着，她便拉着陸瑤的手往路邊去攔車，“走，你跟我去醫院看一眼，看一眼好好的一個人兒是怎麼被你們邵家人給逼死的，我看你良心上過不過得去！”
陸瑤被這一道猝不及防的力量拽着，往前踉蹌了兩步，最終被人拉到了路口，眼見一輛空車正朝這邊駛來，她便企圖掙脫，同時口中周旋着。
“那等一下，我的包還在店裏，我去取了再過來。”
藉機掙脫開了，就轉身要往店裏去，但莫夫人見她腳步邁得匆忙，以爲她是要跑，便用力伸手一拽，將她拽了回來。
但這一回，女人朝後退着的腳步沒注意，一隻腳在馬路邊緣踩空，便狠狠摔了下去。
——
“看什麼呢？”
途徑某一路口時，沐名斜眸，看着身邊正撩開窗簾向外張望的助理，微皺的眉眼中透出隱隱的不快。
從機場出來之後就一直在閉目小憩，旁邊助理見他靠在椅背上始終閉着眼，還以爲他是睡着的。
於是在聽到這略帶質詢的聲音之後頗爲乖覺地放下簾子，小聲囁嚅一句：“沒什麼，就是看看這路上好像有些堵。”
聽到這對話的司機也側頭看了一眼，緩緩放低了車速，正要將車別向旁邊的車道，“前面路口人多，可能是發生車禍了。”
男人凝眉，等車緩緩靠近事故現場時，隱隱聽到了一陣紛繁雜亂的吵鬧聲。
原本是無心，轉頭正要換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坐姿時，透過剛剛沒有合嚴實的窗簾縫隙，恰巧就看到了一張頗爲熟悉而蒼白的臉頰。
在一堆手忙腳亂的人羣中，不偏不倚，就這麼從他眼前一掃而過。
他的心猛然“咯噔”一下，身體離開椅背，後背僵直的瞬間，有一層冷汗冒了出來。
那正打着一口哈欠的助理猝不及防，就見一隻胳膊快速地朝這邊伸了過來，接着聽見“嘩啦”一聲，窗簾被打開，正午刺眼的陽光瞬間照進車裏。
等順着那視線轉頭看過去，車身卻已經越過嘈亂的人羣，正向着前面的路口在緩緩加速。
“怎麼了，沐總？”
小助理跟着坐直了身子，又朝後望了望。
沒來得及再確認一眼，心底裏小小的掙扎之後，男人迅速叫停了司機，“停車！”
那一刻心底裏有一個聲音冒出來，覺得自己不會看錯。
等車還沒停穩，他就已經拉開車門，長腿邁下，朝着人羣聚集的地方疾步而去。
走近了，聽見有人在打電話，“麻煩快點派急救車過來，這裏有孕婦出血，情況危急，地址在……”
他撥開人羣，見那面無血色的女人正斜靠在一位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懷裏，一隻手牢牢攥緊了小腹前的白色雪紡紗襯衫，身下那一條墨綠色的裙子有幾處已經隱隱被染黑。
四周散發着淡淡潮膩的血腥味。
而被人羣包裹着的除了她，還有一位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盯着從那裙襬下滲透出的血跡，整個人已經失去了主意，左右擺着頭嘀咕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沐名的心猛然一顫，他沒有片刻猶豫，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蓋在那已經幾近虛脫昏迷的女人身上，又彎腰要從那大學生的懷裏接過她。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女大學生急得額頭汗珠滾了滿臉，看向沐名的雙眼中夾帶着希望與警惕。
男人垂眸，與懷中的女人對視一眼。
“沐……名……”
意識徹底迷失之前，陸瑤叫出了他的名字。
另一隻沾染了淡淡血跡的手攀附上他的手臂，用力地拽住了，隨即又無力地垂落，最終只在那雪白的襯衫上蹭上了一隻鮮紅而破碎的手掌印。
那一刻，她的心裏沒有時間多想其他，只暗想着這個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她對不起邵允琛，也對不起孩子。
而那女人昏迷前的那“沐名”兩個字，讓男人的心頭莫名哽塞。
他朝那大學生看過一眼，目光定定，“我是她弟弟。”
隨即從對方手裏將人接過來，抱緊了起身，眼神對上剛剛追上來的助理，他眼底的狠厲瞬間迸發，朝着還在那兒自言自語的老女人示意過去，“給我看着她，通知邵允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