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也爲他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日,天空放晴。
日軍的進攻終於來到。
飛機出現在了戰場上空。
轟炸、俯衝掃射,無所不用其極。
日機在中國的天空肆虐着。一輪又一輪,配合着地面近乎瘋狂的火炮,不斷梳洗着川軍的陣地。
傷亡幾乎在第一秒鐘就出現。
無論別人怎麼形容,也都沒有自己親身處在戰場上,更加能夠感受到戰爭的震撼和慘烈。
孟紹原的耳朵裏,傳來的全是爆炸聲、咒罵聲、慘呼聲
他親眼看到,一枚炸彈落到了不遠處的陣地裏,伴隨着轟鳴聲,這個陣地裏的七八名士兵全部陣亡。
802團根本沒有炮火支援,他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默默忍受。
終於,炮火開始延伸。
地面的進攻馬上就要來到。
馬田豐,川軍802團二營六連士兵,敢死隊隊員。
他大概出門的時候沒看黃曆,居然抽到了死籤。
一個炸藥包就放在一邊。
他惡狠狠的抽着煙,嘴裏大聲的咒罵着。
從小東洋罵起,接着罵到了自己的排長、連長、營長。最後居然把團長林相侯也罵上了。
罵林相侯生個兒子沒,罵林相侯不得好死,總之怎麼難聽怎麼罵。
林相侯就在他身邊,聽的真真切切的,可是一點生氣的樣子也都看不到。
802團的文書,在本子上仔細記錄着:
“丁丑年九月十一,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十四。802團馬田豐,二十七歲”
“東洋人上來了,東洋人上來了”
日軍的進攻開始了。
在802團的正面,是由朝生平四郎大佐指揮的日軍第九師團步兵第7聯隊。
一輛坦克耀武揚威的在戰場上出現了。
當淞滬會戰剛剛爆發的時候,的確,一些地方雜牌部隊沒有見過這種鐵疙瘩,會衝上去,用槍托用力的砸,企圖砸開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麼,看看爲什麼一坨鐵自己會跑。
但是隨着戰爭的持續,大家都知道了,這種鐵疙瘩叫坦克、戰車、裝甲車,總之不管叫什麼,用槍托和工兵鏟肯定是砸不開的。
辦法只有一個,拿着炸藥往它的肚子下鑽。
而且部隊之間也會口口相傳這個辦法。
最有效,也是最無奈的辦法。
所以,走上戰場的部隊,總會第一時間成立敢死隊,不是用來和東洋人拼刺刀,而是真的去鑽坦克送死。
“兄弟,走好”馬田豐一抱拳。
“林相侯,你個你個瓜嘛批,你個老胎神”馬田豐把菸屁股一扔,破口大罵,然後一把抓過炸藥包,狂吼一聲:
“龜孫子的小東洋,你爹爹和你拼了”
他好像一隻被激怒的豹子一般衝了出去。
陣地上所有的火力同時開火。
孟紹原手裏的衝鋒槍也不斷的噴吐着火舌。
他知道自己的眼淚快要出來了。
兄弟,一路走好
馬田豐靈巧的躲避着日本人的子彈,迅速的朝着坦克接近。
當衝到了一定的距離,他往地上一躺。
坦克繼續旁若無人的前進。
當履帶逐漸壓近,馬田豐驟然大叫:
“我日你媽個先人剷剷喲”
他拉掉了炸藥包的導火索
“轟”
所有的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那個鐵傢伙趴下了。
馬田豐沒了。
就這樣沒了。
“放近了再給老子打”
不用林相侯吩咐,陣地上所有的川軍弟兄都知道應該怎麼做。
日軍步兵越靠越近。
當進入到射程範圍內,802團所有輕重火力同時開火。
然後,一排排的手榴彈扔了出去
爆炸硝煙升騰。
“衝”
川軍弟兄們藉助着硝煙,衝出陣地,一瞬間便和日軍絞殺在了一起。
在沒有炮火支援,火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衝出去,和東洋人攪在一起,讓日軍的炮火優勢失去作用,這是他們唯一能夠選擇的最好的辦法。
日軍並沒有慌亂,他們訓練有素,精於拼刺。在武士道精神的渲染下,一個個表現的同樣勇敢非凡。
而那些舉着大刀的川軍弟兄,早已經被仇恨燃燒的近乎於瘋狂。
就算是平時再膽小的人,在這樣的場面下也早就忘記了死亡的恐懼
死吧,今天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毫無懼色的撥開刺刀,刻不容緩間貼身而上,對着日軍腦袋一刀落下。
頃刻間,一顆頭顱落地。
可還沒等這名川軍士兵收刀,背心忽然一涼。
一柄刺刀,已經深深的扎進了他的身體裏。
這士兵朝前踉蹌兩步,想要回頭繼續玩命,可是卻深深嘆息一聲,緩緩倒在地上。
他爲上海這塊土地,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
他是四川人,生在四川長在四川,祖祖輩輩都是如此,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四川一步。
恐怕沒有抗戰,他這輩子都不會來上海。
可他來了,沒有領略到大上海的奇光異彩,卻把自己年僅二十歲的生命留在了這裏。
“國難當頭,日寇猙獰。國家興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過年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我不願你在我近前盡孝;只願你在民族分上盡忠”
那是川軍出川抗戰之前,一位老父親送給自己兒子的“死字旗”
這也是激勵着每個川軍將士,奮戰到底的信念所在
他們做到了。
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和忠誠的熱血做到了。
孟紹原看到了。
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裏,爆發出了一種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力量。
手裏的衝鋒槍發狂的吼叫,一串串的火舌拼命的噴吐向衝上來的日軍。
一梭子子彈打空了,還沒有來得及換彈匣,一個日軍士兵就揮動着刺刀惡狠狠的朝他撲來。
孟紹原避開,倒轉槍柄,用力的朝着那個日本人腦袋上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