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紅拂也在桌邊坐了下來,服侍着安貴用膳。
安貴和朱鑠都喝多了,安貴是因爲高興,而朱鑠……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喝多了,只知道那酒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剛開始帶着些苦澀的味道,再後來,便喝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了。
紅拂在前,朱鑠在後,二人一起送了安貴出去。
雪越下越大了,侍從們在朱鑠的示意下小心的送了安貴出去。
臨去前,安貴還動手動腳的佔了紅拂的不少便宜,趁着醉酒也不要什麼臉面了,當着朱鑠的面就貼着紅拂,在她耳邊說些污言穢語。
紅拂只是淡淡笑着,聽過便罷,並不在意。
朱鑠卻臉色陰沉,並未親自送安貴,出了書房,看着安貴去遠了,他便又轉身回了書房。
不多時,門被推開又合上,紅拂進來了。
朱鑠坐在桌邊繼續喝酒,見紅拂進來,看她一眼,語氣極冷的道“還來做什麼?回去收拾你的東西,明日本王命人送你去。”
紅拂似沒聽見,走到朱鑠身邊坐下了。
朱鑠也不看她,依舊自斟自飲。
紅拂在桌案上另取過一個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來要敬朱鑠。
“紅拂明日一去,怕是再難回來了……便借這一杯酒,謝過王爺對紅拂這一年多以來的收留之恩。”
朱鑠淡淡“嗯”了一聲,端起酒杯喝了。
兩人都不說話的時候,屋內就很是寂靜,地下火盆裏才添了炭,炭火燃燃,燒得“噼啪”有聲。
“你……怨我嗎?”朱鑠忽然開口問。
紅拂微微怔住。
怨他嗎?
起先是將她送給定王,又再送給孫宏義,如今更是要將她送給一個閹人……但是她自知不過是一個供人取樂的玩物罷了,他收留她,那麼她的命運自然也是攥在他的手中,半點由不得她自己。
可若是說不怨,又不盡實。
但是那一點怨,並不是對於自己命運的不公而感到不滿,而是她滿腹心事,竟從未說出口,從未讓他知道。
是不能說,不想說,他那樣尊貴的人,她本就不配,有些話說出口,便是對他的玷污。
罷了,只要她對於他來說還有些用處,可以讓她報答他的恩情,便已足夠了。
紅拂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怨,紅拂對王爺,心中只有感激恩情,不敢有怨。”
她擡眸,淚光盈盈的一雙眼睛望着朱鑠。
朱鑠終於肯擡頭看她,四目相對,各懷心事。
一年多以前,她被人牙子賣至迎春樓,身墮污泥之地,她卻不願,曾一度遭到老鴇折磨,生不如死。
她永遠記得那天,是個春日遲遲的黃昏,迎春樓裏的人又要引着她去見客,她如往常一樣,抵死不從,再次遭到折磨。院子裏鬧了起來,她瞅準了一旁的廊柱,準備一死了之的時候,他出現了。
但是他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眼神就變了,像是發現了什麼珍寶,陡然間明亮了起來。
然後,他將她帶走了,帶出了那個骯髒之地,之後她才知道,他竟是皇子。
而那天,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是這樣的眼神,楚楚可憐,讓人一眼便對她心生憐惜,可是那楚楚可憐的後面,卻是毅然決然赴死的孤勇。
朱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收回了目光。
“別這樣看着我……”他沉聲道,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
紅拂垂下眼簾,淺淺地笑了笑,執起酒壺將兩人的酒杯都斟滿,再奉一杯給朱鑠,柔聲細語的道“這一杯敬王爺,是多謝王爺當日對紅拂的救命之恩……紅拂無以爲報,必定好生服侍安公公,爲王爺分憂。”
她自己先喝了,朱鑠將酒杯緊緊捏在指間,臉上神情茫然而又……憤怒。
他沉默良久,纔將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紅拂又將兩個酒杯斟滿,捧起一杯奉給朱鑠,依舊淺笑道“這最後一杯,紅拂祝王爺無憂無愁,事事順遂,早日得償所願,一展心中抱負。”
朱鑠只覺心口發悶得厲害,他已經喝多了酒,頭腦已有些昏沉,這第三杯酒,他久久未動。
紅拂一直等,屋內燭火燈昏,薰黃燈光照着她傾城之色,如畫眉目之間唯有訴不盡的悽清。
朱鑠還是不喝這第三杯酒。
紅拂不再等了,放下酒杯,站起身對着朱鑠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她擡眸看着朱鑠,目光深深凝視他面龐,彷彿看不夠似的。
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她終於轉過身去。
可是還未邁開腳步,朱鑠已伸出長臂,一把拉住了她,將她拉入他懷中。
他一手緊緊圈住她的腰身,只覺纖細如柳,盈盈不堪一握,教他心底頓時生出濃烈的呵憐之意。
他深吸一氣,另一隻手緊緊捏住她下頜,迫使她與他對視。
彼此的眼睛裏都是對方的倒影,他將聲音壓得極低沉,幾乎要着牙問“爲什麼?爲什麼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紅拂的下頜被捏得痛極,心底反而沒有那麼痛了。
她閉上了眼睛,低聲道“王爺,紅拂該去了。”
“……不,我不讓你走……”
朱鑠忽然喃喃低語,將紅拂緊緊擁在了懷裏。
一宵春情短。
待到朱鑠醒來,已是翌日近午時分。
他雖醒了過來,頭腦卻還是昏昏沉沉,倚在臥榻上回想了許久,纔想起昨晚都發生了些什麼。
他猛的掀開錦被,一旁的褥子上赫然幾點鮮紅血跡,刺入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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