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酒劍書春秋 >第二章 若得再起劍火,可否遞昭燭世?
    路不算長,但也不算短,足足有一天多的腳程,但若駕以劍舟最多也就半個時辰,可偏偏江火不喜歡劍舟;

    他的天昭峯還有一寶名爲瞬息樓臺,有一法名爲瞬息法,若得練成,千里之遙也不過瞬息之間,當然他也不喜歡用瞬息法。

    那樣趕路,太過無趣。

    靜成騎着馬跟在江火身後,看着眼前認真注視着周圍風景的青年,不由再嘆一聲奇怪的人。

    九州策的釣鰲客,放塵山天昭峯的峯主江火,說之爲天才,人們更願意稱之爲怪才,從一個七歲的少年開始,他就很奇怪。七歲拜入放塵山,也不修煉,天天養花養草,沒事出一趟遠門,過個少月纔回師門,這般行徑師門哪裏忍得了,就在某位長老要掃其出門時,九州星宮道一個消息傳來,最年輕的光晗地境出現了放塵山鹹魚弟子江火。

    哎,這倒好,那長老只得黑着臉閉關去了。

    如此看着江火的人便多了,他奇怪的行止也就被觀察的越發清楚了十二三歲仍不修煉,更不拜師;養花草之餘,還去爬爬山,下下水,山不是一般的山,是淵暮山、磔夜山;水也不是一般的水,是赤澤,魂眼澤,總之這天下絕地快讓他一個少年跑了個遍。

    可謂少年劍客,天作風流。

    往後的日子裏,人們也見怪不怪,再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江火在十八歲放塵山擇峯的時候,他上了無人可上的天昭峯,進了無人可進的瞬息樓臺,而後成了峯主,當了長老,一切平平談談。

    可這份平靜卻在他二十三歲的時候被打破,被弟子寧遠樓背後一劍,送得千人矚目,萬人聲討。

    而後,天音寥寥,民聲不絕,這故事便這般開始了。

    ……

    江火騎着自己的小白駒,灌下一口酒,晃了晃剛買來的酒觶,暗道一聲好酒,他最喜這個季節的梅子酒,無需陳釀,只要清酒煮上一煮,便多八分甘醇,但他卻更愛那兩分酸澀。

    看着漸落的夕陽,江火開口道“前面就是邯城了吧,怎得不見煙火?”

    靜成聞聲擡頭“這裏已經離淵暮山很近了,遺族在外,日子久了,有些人家便走了,百戶慢慢變成十戶,十戶變一戶,直到現在已經沒有幾戶人家了。”

    江火點了點頭,輕笑道“老城清弦孤奏,千里層雲一聲。看來我要當一回城主咯。”

    說罷又灌下一口酒,三百年後,這熟悉的邊城竟是一日不如一日。曾幾何時,這裏有多少屍堆中無力跪泣的天下民,又有多少在火海劍光裏斷着臂,卻仍爲背後的人族扛着旗的天下卒。

    白骨露野、戎馬倥傯,換得一座空城,值嗎?

    “一百年前,這裏如何?”

    靜成啞然,這前輩又問些不沾邊的事情了,但還是說道“有人家數百戶,往來有行商,算得上安居樂業。”

    無生寺的行腳僧不說走遍天下九州,至少這人族三州是走了個遍,這些事情,問於苦行僧,答案大都可以知曉。

    “二百年前,這裏如何?”

    “西市有藥行、鐵行、筆行、肉行、絹行、麩行、鞦轡行,東市有酒肆、帛肆、衣肆、畢羅店、食家樓……可謂盛極一時。”

    如此,那便值當!

    “走吧,進城。”江火下了馬把繮繩遞給靜成,靜成便乖巧的牽着兩匹馬找安置的地方去了。

    甩開白袍,江火一步步踏入了這人去樓空的孤城,遺族雖然還未跨過淵暮山來到這裏,但是城裏已經一片狼藉,殘布舊履丟了一地,燒的發黑的殘垣也落了一街,甚至還有些火焰燒裂石土的炸響聲傳來,想必是些亡命徒趁亂髮的不義之財。

    操着一柄馬刀,走到哪裏搶到哪裏,也算是這天下最簡單的活法,不過就是要有把腦袋系在腰上的膽量,膽兒越大,指不定活得就越好。

    念着過往,思忖着來日,卻在下一個轉角被人撞了一個趔趄。

    還沒等瞧清楚來人,就已經有一柄短刀遞到了面前!

    短刀雖快,但卻沒什麼力道,被江火隨意一掌拍落在地,回首瞧去,出刀的竟是一個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女孩!

    女孩的短刀被打落後,連忙往後跳了幾步,藏滿污垢的長指甲緊緊的扣着地面,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並非害怕,而是用力過猛;披散着頭髮半弓着身子,破舊的衣服下雖瘦骨嶙峋,但好似隱藏着一個野獸,張牙舞爪,只待一個撲殺咬撕的機會。

    女孩佈滿血絲的雙眼裏滿是警惕與寒意,直到她擡頭看到江火的面貌時,愣住了。

    她還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人,她沒去過城裏唯一的書院,識不得字,所以也找不出什麼形容詞,只知道這個人的鼻子很好看、嘴巴很好看、眼睛也很好看。她唯一可以形容出來的就是對方的衣服,像天上的白雲,根本不是西城角那些帛肆絹行的大娘們能夠繡出來的,再看看她渾身污泥的破爛衣服……

    向來生死不畏的她,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兩步,並把胸前一布兜的發黴灰綠饅頭轉了一轉,悄悄藏到了後腰。

    看着充滿警惕的小女孩,江火輕嘆一聲,又是一個沒了家,到處流亡拾荒的孩子,這個時代,總少不了這樣的可憐人。北邊的遺族雖然有三百餘年沒有動作了,但人族與妖、荒二族的大小爭鬥,基本上是沒有停止過的,所以這樣的老人孩子在邊城尤其常見。

    “怎麼了?”安置好馬匹的靜成緩緩走到江火身邊問道。

    “是這城裏的孩子。”

    靜成轉頭過去,便對上了那一雙血色的雙眸,略微一怔後問道“既是荒城,你爲何不跟着大家走?”

    但小女孩沒有理她,只是狠狠的盯着靜成,一步一步往後退,像一個在巨獸面前的幼虎,咧着嘴露出自己還沒有長成的乳牙,步步後退,好似做着最後的抗爭。

    很稚嫩,很令人心痛。

    見女孩不說話,靜成本想再說些什麼打消女孩的警惕,但江火說話了“她病了。”

    小女孩後退的腳步頓止,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這個很好看的人。

    “病?什麼病?”靜成問道。

    “這諾大的天丈原最常見卻無人可治的一種病。”

    靜成聞言張了張嘴,有些失落,默默唸出讓這九州萬民最無奈也最痛恨的一個名字“魂疾。”

    魂疾乃先天所得,得其者,先魂虛弱,體易乏累,過勞者輕則全身筋肉潰散,從此成爲廢人,重則命魂過竭而死。

    便是這種近似將人廢去的疾病,天下每百人便有七八人患得。天丈原遼闊無邊,但殘廢等死之人卻佔了近一成,這種慘事哪怕付於說書人,怕是都不忍卒讀,可謂天下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