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酒劍書春秋 >第十一章 許黛舒
    陽光鋪在京城入門官道的青石板上,已經磨得鋥亮的老舊石頭,又煥出該有的神采,願再伴着這座已有了太久歲月的老城,再經幾多風雨。

    官道兩邊是近些年才蓋起來的新房,皆有兩對鎮邪走獸立於屋頂,比數百年前的房屋樣式多出了一對脊獸,房頂的橫脊之間還多了兩尖相似寶剎的小劍柱,據說可以防那天雷降罰。

    人族,一直在向前走。

    就在這些新戶之中,夾着一座極爲老舊的院子,還圍着籬笆牆,種着鳳尾竹,甚至這竹林之間還有一座茅草亭,有些不入格調。

    茅草亭下一張斷了角的石桌和一方澆築在地上的石凳。

    此刻石桌上左邊擺着一摞書,有的是大開着的文德府諫言、有的夾着幾片竹葉的劍典、有的乾脆被撕只剩下幾頁殘紙的道經,總之是新舊不齊、五花八門;

    石桌最右邊,則是一封書信,細細看去……細細看去因爲字着實太過難看,只能勉強認出信的開頭和結尾。

    一句提稱許先生如晤。

    半句署名江火,酒叩。

    至於石桌的最中間,是一張字帖,鐵畫銀鉤、筆意雄渾,跟那張泥鰍爬過的書信恰成天淵之別。

    字帖之上,提的是一隻硬毫筆,而握着這筆的手分明白皙修長,再往上看去,這筆走龍蛇的大氣竟是來自一位女子。

    一身素衣,眉如遠山,也恰有不動巍峨的大氣自在眉間;眼睛是一雙冷冽鳳眸,不似秋水動人,卻如一瀚汪洋廣闊無邊;鼻樑嘴脣也是一般恰到好處,不施粉黛,清雋永顧。

    素,雅。

    想來她就是江火書中提到的許先生了。

    許先生還是臨着字帖,沒有要理會那封書信的意思。她早在五日前就已經收到了這封書信,但一直沒有打開,直到今日,聽說有位客人說要來拜訪她,她才拆了這封書信,不甚耐心的掃了兩眼。

    臨了大概七八副書帖,這位許先生才端起石桌上,一盞涼了許久的清茶品上兩口,而後猶豫了片刻,纔拿起那封書信仔細的看了起來。

    過了晌久,默默說道“你的弟子,與我有何相干?而且早在五六年前,我就該跟你說過,那率罰七道我是不會去的。”

    聲音很好聽,清透動人,只是此句語調太過平淡,根本聽不出該是疑問還是驚訝,或是不滿又或是喜悅。

    然後她就那樣坐在石凳上,看着手上的書信,一言不發。

    直到竹林外傳來一聲嬌喝“小姐,客人到了!”

    許先生這才放下書信,但她也不急,慢慢把字帖整理再一起,然後收拾好那些各種各樣的書,喝罷最後一口茶,才緩緩站起身來,走出茅草亭。

    不過剛待她走出去兩步,便又回頭了,走回石卓前,仔細收拾好那封信,然後慢慢揣進懷裏,道一聲

    “人都不在了,還操心這麼多。”

    這一句倒是有些溫潤。

    說罷便走出竹林,向連着籬笆牆的客府走去。

    ……

    來到小院的外府,已經有兩人侯在那裏,一人是方纔叫她的丫鬟,另一人則坐在客椅上,安然的喝着剛端來香茶。

    脣上一字胡,兩鬢落長髮,看上去雖然已有三十餘歲,不過眼底是運籌帷幄的深沉,嘴角是百戰不殆的自信,最該吸引未出家門的豆蔻女子。

    一襲蟒紋絳袍披身,許先生見之低了眸子,好似不想看他,倚在門口直道“趙太上?所謂何事。”

    她聽到的可不是這位趙姓王侯要來拜訪她,而是學宮裏的一位上師。

    趙太上,景寰王朝最年輕的異姓王侯。十八歲還在候卒部隊押運糧草,沒過幾年便已經當上了校尉;二十五歲的時候,他本該官生至三等爵的徵東將軍,奈何深入荒族屠戮尋常百姓近萬人,落了個被文德府彈劾的後果,這徵東將軍也就沒能坐上;可在三十二歲那年,白馬絳袍趙字騎,踏過赤澤三百里,直逼得妖族三十萬大軍躲進登百野之中,數年不敢露頭。

    好一個白馬絳袍趙字騎,從前是踏異族,現在是仙門也想踏了。

    當、

    趙太上放下茶盞,他的臉比常人要白一些,好似幾分病態,咳嗽了一聲,說道“孤今日來,有兩個問題請教許姑娘。”

    “講。”惜字如金。

    趙太上也不在意,他與這天禮學宮最年輕的上師,已經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接着道“這第一個問題,孤要踏平這旁左仙山,還得需要幾年?”

    許先生還是不看他,自道“百年無成,千年亦無成,或可待萬年之後,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之時,或可一試。”

    趙太上皺眉“何解?”

    “既名爲傳承,豈是你踏平山頭的點滴意志可磨平了的?放眼數千年前,仙門林立,萬道爭鋒,那是隻見百國臣服、皆求仙道;如今那百國早已不見,可放塵山、雪越山等仙門還屹立於這世間。”

    趙太上聞言低頭,不置可否。片刻後從袖中取出幾頁黃紙,遞於許先生,說道“這是我從釣鰲客的天昭峯上取來的東西,研究了數日,內容太過駁雜,看不太透,想了想這整個京城,也只有許姑娘你能給我解答一二了。”

    聞得此言,許先生才擡起了頭,走過來接過黃紙,也不看,只是同樣塞進懷裏,與那書信放在同一位置,說道“明白了,過個把月,待我研究透了,自上貴府拜訪。”

    趙太上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話,轉身準備離開,最後道一句

    “有空去看看你爺爺吧。”

    “……”

    人走茶涼,許先生因爲這句話愣了一剎,旋即三兩步,又沒入竹林。

    竹林間,草亭下,許黛舒翻開了一頁三百年前的黃曆。

    關於她的爺爺,關於她的許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