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劍訣是一本劍決,更是一門功法,遠超過那些天下罕有的大道真經,說來他能得到這本俟劍訣,也算是機緣巧合、陰差陽錯
就在三百年前深入遺族的那一場仗裏,他折了同門、丟了好友,只餘他一個人,被打斷雙腿跪在祈神鐘面前,呆望着那個深坑中不斷爬起的亡魂,心下無力。他想咆哮、想吶喊,想爲身後屍骨未寒的同袍添上一把黃土,再道一句抱歉。
因爲深入遺族是他的決定。而因爲這個決定,讓這個天下信他的人,都死了。
是少年英豪,是傾世紅顏,是百年國士;是一門小卒、一個少女,一位父親;到頭來只餘一座衣冠冢,再見不到那深愛之人,再談不及名揚四海的壯志,也再望不見那思念繾綣的山河故里。
何日人間重逢。
身體的沉重已不容他再替那些人們望一望這萬里長空,拄着劍的雙手漸漸垂下,墜入了那爬出數萬亡魂的深坑,夙願難償。
只是就在無邊黑暗裏感到自己正在四分五裂的時候,一抹跳動的光影乍現在這深坑之底,照亮他能望之所有,很清晰但不刺眼。那一刻他看到了,看到了深坑下真正的景象,看到了他的魂火緩緩溢出自己的身體,看到了那柄牽着落英劍穗的長劍,裹挾着他的魂火沖天而起。
一聲劍鳴蓋過祈神鐘的催命之音,響遏行雲。
噌!
……
後來等再睜眼之後,他才知道那抹光影便是俟劍訣,已生靈智的劍訣,只爲候一個有緣人,等了足足千載。不過那已成魂體的俟劍訣,終是爲了補他殘魂,而失了靈智,只餘下不多不少三百字留在他的腦海。
字字珠璣,渾然一體。涵蓋了三招可貫日月的絕世劍招,和一門用以內修的無雙法門。至於無雙在何處,大概可用一句話概括以身爲劍,自蘊劍意,無瑕無玦。
也就是說借得俟劍訣,他體內會生出一縷無瑕劍意,可化江海流經四肢百骸,溫養‘劍身’;可化雷霆,凌厲‘劍鋒’。
這便是爲什麼他可用五年悟青山劍意,然後蘊藏己身,而後一劍盡出排山倒海;這也是爲什麼當日在淵暮山前,他可以憑藉光晗地境的修爲,一招劍指赤陽天破開玄空,引來瞬息樓臺。
至於現在,這股無瑕劍意正帶着那股藥力,在他破損的五脈之內奔流,不馳不緩、恰到好處。
而他不藏不掖把俟劍訣之事告訴雪承,是因爲在他看來這算不得什麼祕密,生而爲人又能有些什麼祕密呢?
不過經歷不同、所求個什麼因換來個什麼果,沒有誰比誰了不起。士卒所守城門一寸,國士所守廟堂一尺,那他便多守山河一丈,所持更多,便所做更多,如是而已。
何況無論是俟劍訣,還是山河玉,都是要隨他同往這山河之間,堂堂正正見證又一個大世,還是那句話風雷所經,自有一劍橫之;山傾天塌,還有一身血肉。
到了晚上,江火也沒有等來洛驚鶴,待他運轉吸收罷藥力,出去叩開洛驚鶴房門一看,原來那穿着烏金裙的少女,早已經癱在了牀榻邊,歪着半邊身子就那樣趴在榻邊睡着了,留着那劍疤老者在門外守着。
無聲笑了笑,江火走上前,雙手摻過洛驚鶴的腰間,抱起她正放在牀榻上,然後拉起一席被子輕輕搭在她身上,看着洛驚鶴睡眠中還皺起的眉峯,江火輕嘆一聲負着近百萬軍民的生命砥礪前行,也實在難爲一個年方十八的少女。
洛北將軍府境內,除了三十萬虎賁軍,還有六十萬普普通通的百姓。
夜色很安靜,沒有夜鶯和苦惡鳥鳴叫,所以在江火關門離開的那一刻,他清楚的聽到了這天底下最有名的紈絝子弟,悲沉的一句夢囈
“娘……”
——
翌日。
江火醒來的時候,幾乎是片刻間就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雖然魂火依舊未復,但那關係着身體內外的五脈,已經好了至少五成,若無意外繼續服用那些靈草,不出十日,他便能恢復到江湖越境,也就是洛驚鶴口中的內境。
說道洛驚鶴,在江火出門的時候,便看到一張滿是煞氣的俏臉,蹙起英氣逼人的眉毛,惡狠狠的瞪着他,手裏還提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好似要與他決生死一般。
江火挑眉,抱着肩膀說道“酒呢?”
“你!”洛驚鶴臉上黑線又深幾分,捏了捏手中的長劍,從身後提溜出兩壺拴在一起的酒,走上前用了力氣一把推進江火懷裏,然後恨道
“酒給你了,教!劍!”
江火抱起酒壺嗅了嗅,笑道“不錯,應該是山腳下村民自己釀的梅子酒,酸一點正和我胃口。”
洛驚鶴咬了咬牙,提起長劍往前一刺,顯然是爲了泄她上下九千階的餘憤,不過看似兇狠,實則沒用幾分力道。
當、
江火一隻手抱着酒壺,一隻手伸出兩指夾住刺來的長劍,盯了洛驚鶴兩眼。然後突然發力,把劍尖往後一扯,順勢拍開洛驚鶴持劍的手,自己抓住劍柄,出聲說道“學劍的前提是,你得能抓住劍!”
說罷身形一動,上前抽出洛驚鶴的劍鞘,往其小腿上一拍,洛驚鶴便是雙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還沒等她惱怒出聲,便又聽得江火說道
“習劍的第二個前提,你得能站在黃土之上,挺起腰脊直面這風雨摧壓!”
話音剛落,江火便一劍直出,穩如山松、快如閃電,輕輕抵在洛驚鶴的喉部
“最後一個前提,便是——會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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