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酒劍書春秋 >第三十四章 爲天下仙門求個始終
    陰天適合發呆,

    適合縱馬行歌,

    適合裹着衣裳看風景,

    也適合倚着風景嚐嚐自己親手烤來的野味。

    夜裏的陰天也是這樣。

    結兩字暢快。

    江火撕了手裏一塊剛烤好的肉放進嘴裏,嚼了嚼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毛,即使沒有鹽巴,自己這手藝照樣能烤出八分鮮香。這是一隻夜雉,在這種深林裏並不常見,倒是他運氣好走了沒幾步就在一叢灌木裏尋道了它。

    坐在剛升火堆旁,起初喫的盡興,畢竟餓了些時日,又難得在這深山中尋到如此味美的食物,自然算是一樁小圓滿。可沒過多久,江火嚼動的嘴漸停,擡頭看向寂寥的夜空,摸了摸懷間,緩緩取出那枚劍穗,落英。

    是了,以後每每烤肉,只怕更會念起那幾聲責罵。不過現在他倒是沒有選擇再如那天,在青碑之前自言自語,懷念一番陳年往事,那顯得矯情了。

    有些話,說一次,便夠了。

    至於現在,既然偏要棲身在這大世之間,就得細細琢磨琢磨來日光景。摩挲着手裏的劍穗,江火低聲道“雖然意外還身雪越山,可該入的還是這江湖,我欲見江湖、欲見廟堂,想在這大世將傾的人間,給仙門尋個去處。”

    一月上劍林、三月赴無生寺、一年回放塵山、五年決兩劍峯、十年再踏遺族,可之後百餘年總該有個爲之傾盡心血的目標不是?

    他的心聲是什麼,踏平遺族報前世之仇?原本是這樣沒錯,自他再一次睜眼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怒火幾乎將他的一切燒灼扭曲,險些忘了人的模樣;可再後來,當他以一個完全不同的身份踏足這俗世煙火的時候,他發現,是他上輩子活的太簡單也太蠢笨了,將身爲一個人該有的喜怒哀樂、各般感情羈絆拋在了修煉證道之後,所以最後只能是將仇恨記了個滿懷。

    大雪下的郭鐵匠,刨開泥土最後含淚擁抱過自己的女兒,穿上了那老舊的戎裝;

    城頭上的白髮老嫗,念着等候了一生的名字,望着遠處渾濁的疆土,閉眼了;

    京城外的癡傻書生,在老槐樹下埋葬過關於那位姑娘的一切,解開鐐銬奔往它族;

    仙山中的怯懦掌教,一道道劍火灼燒自己的魂靈,哭着喊着給老祖宗丟人了;

    饒是那位把家國說了一輩子的老國士,死的時候還不忘告訴他,再多惦念些這世間的百姓,不論什麼時代,他們都已經太苦了。

    萬古晝暗、千秋競歲,行於此間萬里河山,仍是真情最是動人。

    遺族要去,不過也合該爲這天下仙門求個始終。

    喫罷最後幾口,打了個飽嗝,江火左右再次確定了一番這處古墟的晝夜是否有什麼變化,畢竟有些古墟晝夜變化很大,所隱藏的危機也不盡相同,就如那京城邊的天空林地,白天只有陣法之變,到了夜裏那個青銅葫蘆竟是通體紅芒,照得整座古墟似虛似實,平白多出無數環境,還奇險無比。所以來到每一處古墟都得做好萬般打算。

    確定無甚變化後,江火熄滅腳下的火堆,緊了緊身上有些單薄的素色雲錦,走向了陳雨青等人歇息的寺廟,嘴上低聲喃喃一句

    “也不知道那封信,有沒有順利送到許家丫頭的手裏。”

    ——

    送是送到了,但此刻的許黛舒不太高興。

    還是那座不入格調的城中舊院,還是那方斷了一角的陳年石桌。桌上纖纖素手,手中一杆筆毫,潑墨三寸黃紙好似是她每日不變的生活。

    許黛舒後首青絲依舊素樸的插着一根木簪,倒是今日身上所穿,多了點顏色,是一身點了墨的十二翠紋對襟衣衫。

    身邊站着的是那日喚她迎客的丫鬟,叫做堇書。梳着元寶髻,年齡不大約莫只有十四五歲,可侍奉許家的時日已經有了十年,此刻一臉焦急,對許黛舒說道“那位已經在門外候了一個時辰了,您當真不打算見上一面?”

    許黛舒沒有停下手中的筆毫,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說道“你應該很瞭解我。”

    語氣淡漠,依舊是無悲無喜。

    堇書繼續說道“可是現在境地不同啊,老爺早就不在了,如今連老太爺也駕鶴西去,偌大的許家丞相府,只剩了您一人,若是……”

    “若是尋了那世俗,我纔要守不住這許家。”許黛舒慢慢放下手中的那杆筆,輕輕吹了吹墨跡未乾的黃紙,繼續說道“讓門口那人回去。”

    “可是小姐!那位對您的心,整個京城誰看不出來,可是比金子還要真,就算不說許家大院,您這往後的日子總得找個人照顧吧,這世間還有哪家的姑娘拖到二十七八還沒有成家的?”堇書繼續勸道,她是親眼看到了這丞相府這十年走來的每一步,到了如今,雖然她家小姐名震京城內外,可到底還是個孤家寡人,這要如何對付那些朝堂留下來的陳年舊賬?

    許黛舒低着頭擺弄寫好的字書,,雋美的鳳眸眨了眨,淡淡道“何謂情真。這世上的情,到頭來也只是爲了得到,付出的真心也不過是想換回同樣的真心,得到那來自感情的慰藉。聊之,仍不過是世俗己利。”

    “可是……”堇書漲紅了臉還想在說些什麼,但被許黛舒打斷

    “去吧,叫他以後若是沒有要事,就不要來我這小院自討沒趣。”

    “是……”

    門外。

    是個正值風華的青年,一身蟒紋金邊氅衣隱露他不俗的身份,只是這華貴非常的衣着外,竟還揹着一柄與其格格不入的巨劍,看不出什麼大巧不工,只道太過彆扭,要是讓這京城裏的膏粱子弟看見了,非得責他不懂風趣、有傷風化。

    堇書從門內出來,正欲施禮卻被青年攔下了,青年急道“怎麼樣,她可願意見我?”

    抿了抿脣,堇書低聲道“我家主人說了,請您以後若非有要事,否則……否則不要來此小院了。”

    堇書說的很小心,畢竟眼前這位可是在京城兇名赫赫的大人物,她得罪不起。

    青年臉上雖然不快,但好似早就知道了結果,也不多問,甩了甩手讓堇書回去,自己轉過身低聲道“許老頭和那釣鰲客都死了,黛舒啊黛舒,你莫不是以爲丞相府欠下的舊賬,是你一人所能還乾淨的吧?”

    握了握拳頭,青年深深看了一眼這破舊的小院,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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