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酒劍書春秋 >第四十四章 瘋狂而又合理的舉動
    四周雖然還是青苔巨木、古石高牆,但在針對他們頭頂的地方,出現了一整片被撕開的雷雲,此刻還在斷斷續續跳躍着赤色的電弧,像是一顆直映着黑色玄空的眼睛,在陰雲密雨中低低俯視着這片古老的大地。

    江火的雙手抓住劍柄無力地垂下,劍尖抵在破碎的石板上,雖然還能勉強站直身子,不至於倒在地上,但從面具下處的縫隙間不斷流出的鮮血,還是默默訴說着這幅身軀的慘狀。

    沒有魂火把持靈臺,五脈已全然漲裂,若非那枚在他體內忽閃着的無瑕劍意,此刻他早該是一個廢人了。

    這還只是眼前之憂,而更令他擔憂的隱藏在更深處的禍端。

    前有淵暮山劍指赤陽天,後又有一式止戈證道劍,就算三百年間那些人老了愚笨了,也該猜出來點什麼東西。

    時間啊,真是太不夠用了。

    另一邊的李九一、夏清雲就那樣呆呆的看着天空,怔怔不語,好似還在區分幻境和現實的區別。直到江火緩步挪着身子打算走向何陽陽的時候,他們纔回過神來攙扶着江火走向何陽陽。

    師兄弟二人難得默契一回,都沒有說話,穩步把江火攙扶至何陽陽身側,看了一眼說不出是憔悴還是失落的陳雨青後,兩人對視一眼,緩緩後退幾步,把空間留給這位江兄、江師兄、江前輩、釣鰲客。

    因爲他們知道,眼下此景,只能把救回何陽陽的希望寄託在江火身上,即便說再多的話也於事無補。

    何況方纔經歷了一遭生死磨難的他們,真的已是身心皆疲,沒有力氣說話了。

    陳雨青更是如此,而且比起李九一、夏清雲二人,她的心現在已滿是諸般鬱結,道心動搖不輕有些人和事根本就不在她的命數之內,連同生死富貴一般,都不該是她能決定的,自己真的勝過哪怕一次天命嗎?若是沒有,那麼拉過何陽陽,拉過這麼一個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師姐爲自己擋刀,又有什麼意義呢?

    三個人不說話,江火也省了多餘的力氣,渾身的僵硬劇痛讓他顯得有些笨拙,笨拙的蹲下身子,笨拙的撫向何陽陽,再笨拙的擡起手中的長劍。

    何陽陽的傷,很重。

    倒不是因爲身體的傷勢緣由,而是在那隻灰褐色鬼爪的拍擊下,導致她的魂火已經漸漸熄滅,就如同此刻的江火一般無二。

    可整座天下,有俟劍訣的獨他江火一人,如今何陽陽這個模樣,若是再不考慮用什麼方法替她再此燃起魂火,只怕再過個把時辰,她便是要命歸西天。

    現在能如何呢?江火擡起的劍尖引向了那團伏天氏消散後留下的灰褐色火焰。

    他想做一個看似瘋狂又算得合理的舉動用伏天氏的所祭殘魂,來點燃何陽陽漸熄的魂火!

    這世間應該無人願意把自己的魂火染成灰色,那象徵着死氣的顏色。可這簇灰色的火焰偏是上古大族伏天氏之殘魂,本源之強盛根本無需多說,經歷了千萬年消磨,被祭的一縷殘魂都有縱象天境的威能,若是讓它完全藉由何陽陽之魂火綻放,那又該是何種風景?

    即便是灰色,也該是令天下爲之側目的灰色。

    何況此處雖是古墟,有無數強大無主魂火的古墟,但他沒有時間,也不敢去賭自己能找到適合的無主魂火替何陽陽續命,所以引伏天氏殘魂的舉動既瘋狂又合理。

    見得江火劍尖引遞下,那簇灰色的魂火漸漸開始匯聚飄動,先是在江火所持之劍上跳躍,而後在江火所捏劍訣之下被打散,如得縷縷流光,奔散在夜空之中,圍繞着躺在地上的何陽陽,跳躍不停。

    唰、

    第一縷灰色流光躍入何陽陽體內,然後便是第二縷、第三縷、百千縷,接連發出唰唰之聲。

    夏清雲沉默在旁看得真切,如果他沒記錯,這引魂之法,也該是數百年前就已經漸漸失傳的手法纔是,甚至比起他們雪越山的陣道之學更爲精妙,也更爲晦澀。

    但既然是釣鰲客,這些不可能也就理所當然的變爲可能了若不是釣鰲客,誰能知道不過區區一劍,便可有碎塔斷江、踏山退軍的意氣豪邁?若不是釣鰲客,誰能知道何謂死生輕擲爲一諾?

    就在那些灰色魂火盡數沒入何陽陽體內之後,夏清雲清楚的看到了何陽陽逐漸紅潤的面色,聽到了何陽陽漸穩的呼吸聲。

    真的救回來了。

    江火再無力抓住手中的長江,噹啷一聲棄劍在地,用幾乎微不可查的聲音對陳雨青三人說道“帶她回去罷,修養十多日,應該就能參加劍林之比。”

    陳雨青木訥的扶起何陽陽的身子,心下有八分憂慮若是何師姐醒了,她那拉人擋刀的舉動……

    “江兄,你這話是啥意思,你都傷的這麼重了,不跟我們一同回去嗎?”李九一難得聽出一次話外音,撓了撓頭向江火問道。

    還是叫着江兄,畢竟一時也難能改口。

    江火默默搖了搖頭,轉過身面對這那險些要了他們所有人性命的石門,輕聲道“我有要事必須進去一趟。”

    有時候信的該還是置死地而後生幾個字。

    半個月後的劍林,三個月後的無生寺,一年後的放塵山,加之各般隱患,他所能選擇的路也只有眼前這麼一條,既寫着生又寫着死的路。

    而且,在他的心中,好像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進去、進去。

    “好罷,那我們先行送何師妹回去了。”李九一點頭說道。此刻的他也不想去什麼古墟的隱祕之地了,他累了,一種生死不能把握的疲憊,一種無力拖人後腿的疲憊。

    回去練劍嘍。

    雨還在下,陳雨青被打溼的黑髮已經遮住了她的面容,恍惚間看到那抹白衣,那巍峨如山般的身影,一劍逆了生死,只帶着些許寂寥漸入迷霧,行向遠方,不問歸冢。

    那是一幅怎樣的風景。

    一瞬間,她木訥的眼睛裏,漸漸流動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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