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卌二)決斷
    王錫爵還在京師爲難,卻不知他此前那一次的信早已經發揮了作用。

    在南京官場都已獲悉海剛峯盯上了吳淞江河堤工程之後,很多人立刻便積極行動起來,開始按照大明官場的習慣路數行事。

    一大堆的彈章快馬加鞭送到京師,過通政司而入內閣,繼而驚動司禮監。

    次日上午,申時行與王錫爵就呆坐在首輔值房之中,望着一大摞彈劾海瑞以及南京都察院某些御史的奏疏,兩個人都是同樣的面色鐵青,相顧無言。

    這就是沒有即時通訊的麻煩了,很多事情佈置下去很容易,及時罷手卻難上加難。

    如今高務實那邊尚未出手,自己這邊卻在南察一事上表現得如此強烈,兩位心學派大佬都很擔心高務實會誤會他們的意思。

    誤會什麼?誤會心學派是要保江南而棄遼東。

    在當前的政局環境之下,心學派在江南和遼東都有痛腳被實學派抓在手裏——雖說江南明面上主事的是海瑞,但大家都知道隱藏在海瑞身後的,顯然是虎視眈眈的實學派。

    申時行和王錫爵都知道,江南的事應該是高務實預計之中的,甚至海瑞一下子就查到這麼大的窩案,背後也多半有實學派暗中推波助瀾,甚至刻意引導。

    而遼東的事則多半是事出意外,畢竟一開始誰知道會有遼東這場仗呢,更不可能知道圖們會把這麼重要的物證給“落下”在布寨家裏。

    從朝中雙方的力量對比來看,心學派不可能兩頭都保,能保住一頭都算不錯了,畢竟把柄在人手裏,投鼠忌器呀。

    因此這個時候,實學派方面肯定會根據心學派的反應來確定在哪邊動手:心學派保江南,實學派可能就會放棄對吳淞江河堤工程的窮追不捨,拿下遼東;心學派保遼東,實學派可能就會放棄對李成梁倒賣火藥一事的窮追不捨,拿下南察。

    總之,雙方都是聰明人,必然知道抓重點、重點抓,不把自己的力量投入到對方力保的一方面,以免造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後果。

    畢竟還沒到決賽,還不是比較誰笑到了最後的時刻。心學派和實學派現在都不是某個大佬靠着個人之力撐起來的,雙方都有大量的擁躉,也有足夠的官員基礎,因此哪怕倒下某位大員,也不至於一蹶不振。

    在這種情況下,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西風壓倒東風,這都有可能出現,但大多隻是當時性的,指望一次性將對方踩在腳下,這就完全不切實際了。

    故而唯有積小勝爲大勝,積大勝爲決勝。在一次次取得優勢,一次次瓦解敵方實力、鞏固和壯大自身之後,纔可能形成不可扭轉之勢。這纔是堂而皇之的正途大道。

    現在心學派在南察一事上反應如此強烈,上疏彈劾海瑞的奏疏比當初松江田產案時還多了許多,難保不會讓高務實誤會,繼而做出相應的反應。

    申時行的臉色尤其難看,他是明確主張保李成梁的,鬧成現在這樣就屬他最生氣。

    南察重不重要?重要自然是重要的,但實學派在北部邊疆的優勢已經越來越明顯,而近期朝廷的重中之重卻都在北疆一線,皇上也視完成“西懷東制”爲最大目標。

    此時此刻,想要維持心學派在朝中的地位和勢力,就必須在西懷東制國策之中取得一定的話語權。不求壓倒實學派尤其是高務實的作用,至少也要讓人看到心學派的努力和成效,最終論功的時候能夠佔據一席之地,這樣纔不會被人看輕看扁。

    如果沒有李成梁,這些就全都是癡人說夢。

    而且申時行還有一點不會宣之於口的原因在,那就是拉攏李成梁本就是他作爲心學派黨魁的一大決定,爲此形成了與實學派在遼東的拉鋸戰。如果此時此刻放棄李成梁,也無異於否決了他此前決定的正確性,相當於走了一步毫無用處的廢棋,這如何能忍?

    黨魁之所以是黨魁,一來看地位,二來看作爲。

    後世中國紅藍戰爭時期,紅方沒了教員的領導就是辦不成事、打不贏仗,所以教員被逼到那個程度也最終能夠問鼎。

    當前也是一樣,比如實學派方面,明明許國地位最高,但論作爲,他就遠不如高務實,因此高務實能夠輕易捏合三代首輔留下的政治遺產,實際掌握實學派的整體走向,讓許國在很多與他意見相左的時刻都只能“持保留意見”,默然不語。

    申時行力推王錫爵起復回京成爲閣老,不是爲了把自己的領導權拱手相讓,他只是爲了讓王錫爵來爲自己分擔火力的,怎麼能容忍此時此刻自己掉了鏈子?

    王錫爵一回京,就因爲正國本一事的操作讓天下人刮目相看,如果他申時行反而被人指責浪費資源下廢棋,此消彼長之下,誰知道會不會變成第二個許國?所以申時行現在非常惱火。

    相比之下,王錫爵雖然也有些生氣,但生氣的是這件事有點脫離掌控,而且偏偏發生在他自己首鼠兩端、拿不準主意的時刻。

    從大局上來看,申時行力保李成梁的想法其實他也同意,但問題是吳淞江河堤工程裏頭的貓膩有他自己一份,在沒有辦法將自己摘出來之前,他也擔心海瑞這老不死的刺頭把他也給傷了。

    吳淞江河堤工程牽連不小,涉案的金額數量較大是一方面,但那還不是主要的問題,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性質上。

    不到三萬兩銀子的預算最終花了八萬多兩還沒辦成,從涉及的金額上來說不大不小,幾萬兩銀子的事嘛,分攤到那麼大一批人,其實每人也就佔了那麼點便宜。王錫爵雖然地位特殊,家裏實力又強,但在其中也不過得了一萬來兩銀子的“小工程”,其中還花了一千多兩,加固了兩處河堤薄弱處,賺了八千多兩銀子而已。

    八千多兩不算小數,但對於太倉王家而言卻也不值一提,如果可以的話,王錫爵完全願意現在就拿出八千多兩銀子,買一個平安無事。

    可惜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王某人前腳剛給江南官員們寫信,要求他們團結在你身邊一起對抗海瑞,後腳就自己花錢平賬,把自己和吳淞江河堤工程之間的關係撇清……你什麼意思?

    合着你的前途就比別人的前途都重要,你的名聲比別人的名聲都金貴,所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你把江南官員全當成你的墊腳石,都去犧牲自己而成全你一人?

    你怕是不想混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沒有人能背叛自己的階級還活得有滋有味的,自己人的反噬很多時候比敵人的打擊來得還要嚴酷,王錫爵深知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