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6章 這是好事啊
    王皇后整體上來說是個相當傳統的女子,原歷史上她薨逝之後追諡爲孝端皇后,這個孝字是大明皇后都有的,不必去管,而這個端字則真正是把她的爲人“一言以蔽之”了。

    何爲“端”?蘇洵的解釋是“守禮執義”,大明同樣按照這個釋義作爲官方準則。

    王皇后諡號爲端,說明她最大的特點就是守禮執義,守禮的表現貫穿她一生之始終,執義也有,比如她經常拿出自己的用度來賑災和發放軍餉等用。

    大明的禮法甚多,但如果“站在歷史的高度”來看,終究是對女子更加苛刻一些,而王皇后在守禮這個方面被公認爲典範,可以看出她對自己的要求嚴格到了什麼程度。

    如果要讓高務實說真心話,那簡直是嚴苛到變態——在自己丈夫面前都謹守一切禮節,不僅包括一位妻子應守的禮節,還包括文人士大夫對於皇后這個身份所提出的超高標準。

    說實話,有幾個文人能把“君子”的要求做到位?反正高務實覺得自己差很遠。然而,王皇后是真的把皇后的要求做到位了,外廷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人說皇后一句不是。

    衆所周知大明朝堂最不缺的就是毒舌,這麼多的毒舌都找不到噴點,可見其厲害。也正因爲如此,高務實千方百計說服她看看是不是身體有所受損,自然也就很不容易成功了。

    畢竟在她的觀念中,母憑子貴是一定的,所以哪怕是爲了生個嫡皇子,也有邀寵固恩的意思,而衍申開去就是善妒。

    黃孟宇和陳矩是老早就和高務實訴過苦的,說皇后根本不聽他們派去的小宦官們勸說,不管是明勸還是暗勸,皇后都不聽。至於他們自己,一方面是沒什麼機會說,另一方面身份也不合適——皇帝的親信來勸說這事,誰知道皇后會不會生出更大的誤會來?

    所以搞到最後,高務實也只好請永寧公主去慢慢引導說服,並且告知皇后,這件事的影響有多麼重大。

    或許是今年自西北之亂以來朝中的明爭暗鬥變得越發激烈,再加上王錫爵起復並進入內閣後搞出的“正國本”事件,繼而逼得皇帝以丁亥京察來轉移朝廷注意力。種種跡象表明高務實託永寧公主轉告的災難性後果已經萌芽並快速發展。

    皇后終於被說服了,或者說她被高務實預見的後果給震驚到害怕了。

    其實高務實也沒有太過誇大,國本之爭導致大明“統治階級”出現嚴重割裂,這是毋庸置疑的事,皇權與文官集團從此連表面上的和諧共處都幾乎做不到了,這時候還指望他們團結起來一致對外,那不是白日做夢是什麼?

    良好的政治環境需要這雙方共同維護,一旦走向割裂,最終只能是玉石俱焚。若是尋常的改朝換代那也還罷了,反正高務實又不是忠於朱家,他頂多是對朱翊鈞有一份友誼存在,只要朱翊鈞這輩子穩穩當當的,他高務實就不怕問心有愧。

    可是朱家皇朝覆滅帶來的後果是韃清入關,是野蠻代替文明,連帶着讓漢文明的自我進化都被耽擱,結果被西方殖民者一頓好揍,這個後果高務實就不能忍了。

    所以高務實不得不把最糟糕的後果通通“預見”一番,又把這種後果都歸咎於皇后無嫡子上去,這一來皇后就不得不重視起來了——君爲臣綱、夫爲妻綱,這也是王皇后所一貫堅持的“禮”:夫君的利益就是她必須維護的東西。

    高務實大大的鬆了口氣:“這是好事啊,皇上,要想我大明長治久安四海昇平,國本一事斷然來不得半點輕忽。眼下的局面皇上也是知道的,指望這滿朝以禮法爲至高原則的臣僚認可皇三子能爲太子,恐怕毫無可能……”

    朱翊鈞忍不住哼了一聲,然後盯着面前的鎏金暖爐某一處龍首形的裝飾沉默片刻,語氣不善地道:“求真,你能不能告訴我,大明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連太子應該立誰都要外廷同意的?”

    高務實沒說話。

    朱翊鈞當然知道朱元璋寧可立皇太孫也要保證太子朱標一系的繼承權,以及朱棣明明更喜歡深肖乃父的朱高煦而不是胖成山的朱高熾,卻依然立了朱高熾爲太子並維持到最後的原因什麼。他這樣問只是表達一種不滿,一種極端的不滿。

    高務實沉默了一會兒,朱翊鈞也果然沒有追問。好半晌之後,高務實才嘆了口氣,問道:“皇上,臣斗膽問一句:您以爲您在朝臣中的威望能否超越二祖?”

    這有個屁好問?朱翊鈞再不高興也只能甕聲甕氣地道:“自然不能。”

    高務實點了點頭,又問:“那麼,二祖昔日的堅持,您現在可以打破麼?”

    朱翊鈞這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深吸一口氣,才道:“可你說過,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既然舊制不足,正該早易新制纔是。”

    高務實輕聲道:“此是臣所言,然則臣也說過,‘從祖意而未必行祖法’——皇上真不知道在國本一事上,祖意是什麼樣的嗎?”

    朱翊鈞沒說話,高務實則接着道:“二祖威壓天下,然在此一事上卻表現出驚人的一致,那是因爲在他們眼裏,國家的安定勝於一切個人喜好。”

    朱翊鈞瞥了他一眼,問道:“你是說我不顧國家的安定,欲爲獨夫?”

    高務實嘆了口氣:“國之儲君,自古以來無非立嫡、立長、立賢三類,是以如今既無嫡子,則當立長或者立賢。然二位皇子年少,賢與不賢如今哪裏看得出來?

    偏偏我大明自來建儲貴早,想要拖延也不是辦法,無法取得外廷認可。是以臣一直以來都堅持認爲只有皇后誕下嫡子,方能解決這其中的爭執,即便皇貴妃那裏也無甚可說。”

    朱翊鈞目光一凝:“你是在暗示皇貴妃干政?”

    這句話明顯帶有質問甚至逼問的意思,換了是其他人,在君上如此說話之後恐怕都不得不心驚膽戰起來。然而高務實卻一臉平靜,道:“皇貴妃或許無意干政,但若親兒有機會問鼎天下,難道她還反對不成?只要不反對,皇上難道就不想着成全一二?”

    朱翊鈞一時語塞,半晌之後才嘆了口氣:“你說得對,可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高務實道:“臣有一問請教皇上:有道是螻蟻尚且貪生,但大明一旦出兵,無論出兵何處,總會有士卒戰死。這些戰死之人當然也想活着,此時‘人之常情’能否成爲他們臨陣脫逃的理由?”

    他輕輕一嘆:“人之爲人,有所爲而有所不爲,賤如士卒者如此,貴如天子者亦如此。”

    朱翊鈞又是半晌沒說話,好半天才道:“算了,現在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皇后既然願意看診,我自然無意反對。”然後又頓了一頓,苦笑道:“希望李時珍真有些本事,到時候皇后有了嫡子,這些煩心事我也就不必再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