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45章 遠東一盤棋(二)
    高務實不知道劉馨的想法,或者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在他看來,中國人有些時候很講道義,有些時候不講道義。講與不講,取決於雙方的立場和關係。

    你與我是經年老友,這道義我自然非講不可,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你與我素不相識,這道義便是能講則講,取決於個人的道德層次;你與我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甚至都已經兵刃相向了,那我還跟你講道義?當然不講了。

    這種時候中國人只講“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只講“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只講“事貴應機,兵不厭詐”……

    當然,他高某人在前世之時,嘴裏倒也能說“中日是一衣帶水的鄰居”,好像一副友好主義者的模樣。但他好歹也是讀書人,知道《南史·陳後主紀》中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

    “隋文帝謂僕射高潁曰:‘我爲百姓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

    然後他就發兵打過長江去,把陳後主抓了。

    你瞧瞧,人家畢竟是開國之君,發兵的理由都如此高大上:咱倆一衣帶水,我不能見你家的百姓過得那麼悽慘卻去不拯救。雖然動兵是一件很花錢的事,但我還是很積極主動的來幫忙解放他們啦!

    所以一衣帶水真是個好詞,一定要深入理解。

    高務實的理解就很深入,所以他見自己剛纔一番話已經鎮住了場面之後,就立刻換上一副悲憐天人的慈悲法相,嘆息道:“再有,我聽說日本人過得苦哇,別說尋常百姓了,就算是很多大名——就是地方諸侯——他們的日子都過得清苦極了。”

    黃芷汀顯然一時沒轉過彎來,有些納悶的道:“諸侯能怎麼苦?就好比我家當初不過一個土司,雖然銀子不多,但自小我的喫穿用度總也談不上清苦。”

    這話高務實是承認的,黃芷汀當年在自家地盤上的排場他又不是沒見過。

    那次她與自己一行回到思明府,進入海淵城的時候,沿途土民全都乖乖跪伏於道旁,離她還老遠老遠便把頭磕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她和她的親衛狼兵走得後腦勺都快看不見了,土民們依舊不敢動彈,又再等了一會兒,纔敢擡頭起身。

    那種威勢,當真是比皇帝還誇張,所以她家雖然論銀子的確不算多,但偌大一個思明府養她一家幾口人,生活條件當然差不到哪去。

    不過,她家的情況和日本完全不同。高務實解釋道:“你家當時的情況和日本是兩回事。我就這麼說吧,你家位於廣西,家裏的土民雖然生活條件一般,但廣西那地方要富雖然難點,要餓死卻也不容易——你看咱倆同行那次,光是在山裏喫野果都沒餓死對不對?但是在日本就不同了。”

    高務實稍稍一頓,迎着黃芷汀疑惑的目光繼續道:“無論中國還是日本,多少強大的權力,都因爲無法填滿飢餓的嘴巴而被推翻。權力首先要建立在嘴巴上,然後才能建立在腦袋上,只有控制住嘴巴,才能更好的控制住腦袋。

    而原本物產就不怎麼豐富的日本,眼下的糧食產量更是創造新低,再加上他們所信的佛教與大明和南疆都不一樣,導致他們幾乎全民禁食肉類,只能喫魚,於是食物來源就更少了。

    芷汀,我問你:一小碗大米飯、兩指寬小魚一條、醃蘿蔔一小碟、白水煮野菜一盅、醬湯一小碗——這個食譜你看如何?”

    黃芷汀皺眉道:“像是對大病初癒之人因爲不能暴飲暴食而準備的清淡食譜。”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也或者是貧苦百姓之家的喫法吧?但我記得京師百姓哪怕是南城那邊,也不至於清苦成這樣。”

    那是當然,高務實前世就知道,何況今日?當初他看清人寫明朝的《樵史通俗演義》,裏面就專門誇耀過萬曆年間民生殷富的情況:

    “傳至萬曆,不要說別的好處,只說柴米油鹽雞鵝魚肉諸般食用之類,哪一件不賤?假如數口之家,每日大魚大肉,所費不過二三錢,這是極算豐富的了。還有那小戶人家,肩挑步擔的,每日賺得二三十文,就可過得一日了。到晚還要喫些酒,醉醺醺說笑話,唱吳歌,聽說書,冬天烘火夏乘涼,百般玩耍。

    那時節大家小戶好不快活,南北兩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員都上本激聒,也不震怒。人都說神宗皇帝,真是個堯舜了……至今父老說到那時節啊,好不感嘆思慕。”

    這裏頭就專門說了萬曆朝時民間百姓喫穿用度的情況,簡單的說就是物資豐富物價低,哪怕賺得不多,但由於花費小,日子照樣過得有滋有味,悠閒愜意。

    這還不止是韃清統治下的漢人這樣說,連“清世祖”福臨都說:“當明之初,取民有制,休養生息。萬曆年間,海內殷富,家給人足。”

    不僅國內這樣說,來過萬曆朝大明的外國人也這樣說。西班牙人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中描述明朝的社會民生時,就如實寫到:“在這個大國裏,人們食品豐富,講究穿着,家裏陳設華麗。尤其是,他們努力工作勞動,是大商人和買賣人,所有這些人,連同上述國土的肥沃,使它可以正當地的被稱做全世界最富饒的國家。”

    或許正是因爲“全世界最富饒”的原因,黃芷汀纔會一聽這個食譜就得出那樣的結論。

    然而高務實卻呵呵兩聲,道:“作爲大明的子民,可能的確會覺得這種食譜實在太寒酸了一些,但我告訴你,這就是很多日本諸侯早、午兩餐的食譜——而他們不喫晚飯。”

    黃芷汀幾乎驚呆,愕然道:“喫成這樣,還不喫晚飯?”然後見高務實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她想了想又問道:“那尋常百姓喫什麼?”

    高務實聳聳肩,答道:“同樣只吃早晚兩餐,食譜一般是小米飯一小碗,煮蘿蔔兩塊。”

    黃芷汀一臉不可置信,納悶道:“堂堂諸侯,比起尋常百姓來,也不過就是一餐飯多了條小魚?”

    高務實嚴肅地糾正道:“飯不同啊,諸侯喫的是大米,尋常百姓只能喫小米。”

    黃芷汀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區別很大嗎?”

    “這兩道菜譜在咱們眼裏的確是一樣的寒酸,可此時的日本人的確確就是喫着這樣的東西一天天活下來的。而且那些喫小米飯的農民,做夢都想像大名、武士們那樣喫上大米飯。”

    高務實這話還真不是忽悠,戰國時代的日本,所有生活都圍繞着戰爭。喫飯是爲了活着,活着是爲了打仗,而打仗又是爲了喫得更好。

    日本本來是個水稻生產國,幾乎全國的農田都在種植水稻,然而可笑又可憐的是,大米對一般種植大米的百姓來講卻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