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48章 申府密議(補)真真假假
    申時行說皇帝提及“殺三相”有些模糊,但王錫爵卻似乎不這麼看,搖頭道:“元輔莫要藏拙,此事哪裏模糊了?”

    申時行笑而不語。張誠卻雲山霧罩不知道這二位相公在打什麼機鋒,悶悶地道:“王閣老,還是請你來爲咱家開釋一番如何?”

    “不敢當。”王錫爵蓋好茶盞,輕輕放下,正色道:“此三相之死,韓歆是因爲諍言太直,歐陽歙是因爲持身不正,戴涉則是因爲所舉非宜。以上三事,或許皇上認爲眼下朝中亦有人干犯……”

    王錫爵雖然沒有指明是誰,但張誠顯然早已心中有了預定人選,但這似乎有些不對,因此他詫異道:“可是這三條罪名,高日新似乎都沒沾上吧?”

    王錫爵微微挑眉:“是麼?”

    “不是嗎?”張誠有些納悶,道:“諍言太直,這一條肯定不關高日新的事,他雖然有時候會提一些意見,但他這個人說話還是很聰明的。至少據咱家所知,他每次都能挑在最好的時機,以最不容易觸怒皇爺的說法來陳述他的想法。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提出的意見幾乎都被皇爺首肯了。”

    王錫爵微微笑了笑,道:“首肯,就一定意味着皇上心裏毫無芥蒂嗎?”

    這話讓張誠猛然心中一動,思索着道:“哦,咱家似乎有些明白王閣老的意思了……有些事,高日新既然提了,而且從道理上來講的確無懈可擊,因此皇爺就算不是很滿意,卻也無法拒絕。

    譬如說,前幾年高日新勸皇爺把許多皇莊退還給佃農,這事兒皇爺當時的確答應了,也一直不曾對此表達什麼怨憤,但後來西北之亂時,咱家就聽到皇爺曾有一次提到說奈何內帑空虛……王閣老果然法眼如炬。”

    王錫爵呵呵一笑,又道:“廠督想來也以爲高日新持身至正?”

    張誠沉吟道:“這個嘛,從繳稅的角度來看,高日新持身似乎還是挺正的?”

    “他或許不曾在繳稅上動什麼腦筋,但京華以二十來年的時間發展至斯,廠督就不覺得擡不對勁了麼?”

    王錫爵撇撇嘴:“先帝穆廟時,他因獻上香皂而獨獲此物銷行天下之權,迅速積累大量錢財;此後他聯絡戚繼光,在永平買下大量軍田,並倚仗高新鄭之勢使開平衛另遷別處,之後開平衛原址及附近便發現了巨大的煤田煤山;再往後不久,他代太子巡視大同,回來之後便涉足火器製造,而朝廷則又很快推出軍工私營,爲他大開方便之門……凡此種種,不勝枚舉,廠督怎麼會認爲他持身甚正?”

    “有道理啊!”張誠睜大眼睛,道:“這不是以權謀私是什麼?了不起也只是他的手段頗爲高明罷了。那依王閣老之見,皇爺現在是想明白了這些,所以對高日新不滿起來?”

    王錫爵笑而不語,申時行卻在此時把話茬接了過去,道:“說到舉薦,高日新原先倒並不怎麼推舉同僚、屬官,即便有也是通過吏部。昔日高新鄭是他伯父,就不必多說了,後來的郭安陽是他老師,張蒲州是他舅父,這都是他能輕易影響之人。

    而張蒲州丁憂之後,楊無棣楊巍,山東無棣縣人偏偏是個沒主見的,深恐得罪了臨走前舉薦他的張蒲州,連帶着也不敢對高日新說個不字。

    如此一來,吏部依然是掛羊頭賣狗肉,看似是楊無棣在做着天官,殊不知真正做主的從來都是高日新。也正是因爲吏部跟着高日新走,是以即便許潁陽許國與沈龍江沈鯉聯起手來,在他們實學派內部也佔不到高日新半點上風。

    不過那是此前,今年……哦,現在該說去年了。去年高日新平定西北之亂,徹底奠定了他天下第一文帥的名頭,回京之後以不及而立之年出任地官。

    此時的他,恐怕已然得意忘形,上任沒多久便要收天下財權……呵呵,找的機會倒是十分巧妙,趁着皇上急於積累戰備物資的時機來做這件事,確實是事半功倍。

    只可惜他這財權雖然收得痛快,但皇上原是英主,事後豈能不覺出味來,嗅到一絲危險氣息?銓事在其,兵威在其,財權亦在其……那麼,何權在皇上耶?

    更何況他爲了徹底掌握財權,戶部新設之兩署十三司從上到下無論官、吏,皆是其一手提拔,外人就算去接任,恐怕也只是虛有其名,依然要聽他擺弄。這般局面,難道皇上就不憂心?就不該憂心?”

    張誠猛然一拍大腿,道:“絕了!二位相公真是好法眼,竟然看得如許透徹,咱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甚至激動得站了起來,快速踱着步子轉了兩圈,興奮地道:“那照二位相公的意思,這一次高日新是非死不可了,黃孟宇也絕無機會再回內廷,是麼?是吧?”

    誰知道他此言一出,王錫爵卻毫不猶豫地給他潑了一盆冷水,道:“黃孟宇是否能回內廷的確難說,但若說高日新非死不可,那恐怕還早着呢。”

    張誠愕然道:“攬權如此,不是犯了大忌麼,怎麼還早着?”

    申時行笑着道:“此時我等此前不是有過分析麼,高日新能有今日局面,在於他辦事之能力的確了得,有許多事一旦離了他,皇上就會覺得很爲難。由此可見,只要還有大事要事不曾完成,皇上就會對他保持最大限度的容忍。

    依廠督之見,當今天下的大事要事都已經辦完了麼?恐怕不然吧!不說別的,就說那圖們汗,可還頂着大元皇帝的名號在察罕浩特招搖呢。廠督覺着以皇上如今心氣之高,這是能容忍之事嗎?”

    “這……”張誠眉頭大皺,苦惱道:“此事是皇爺心中的一根刺,怕是不可能容忍得了。”

    王錫爵插話道:“我雖一直不滿高日新之激進,對他在國本一事中所持立場也頗不滿意,不過有一說一,此子統軍之能在如今朝廷之中的確首屈一指,絕難替代。

    我料皇上亦做此想,故而至少在察哈爾決勝、殘元覆滅之前,皇上必不可能對高日新下殺手。此番黃孟宇之事,恐怕只是皇上對高日新的提醒,若是高日新尚未張狂到影響了他的頭腦,我料他必有一番放權之舉,以此向皇上表明心跡。”

    張誠皺起眉頭,沉吟道:“放權麼……他能放什麼權呢?”

    王錫爵道:“這正是眼下最要緊、最須關切之事。”

    “不錯。”申時行也點頭道:“高日新如今雖非輔臣,但即便我這個做首輔的,許多事也不得不考慮他的想法,此誠荒謬之極。皇上既已瞭然萬事,高日新便不得不放權以證清白,而他會選擇放什麼權,就成了皇上心中如何評判他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