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52章 借力打力(下)
    當晚龐保如何聯繫鄭皇貴妃,鄭皇貴妃又是如何反應,這些暫且不必細說。卻說次日一早,朝廷果然發生了大事。

    一位高務實連名字都似乎不曾聽過的監察御史上疏,論劾文華殿大學士張學顏私交黃孟宇,而且還挖出十多年前的好些老材料來翻舊賬。

    比如萬曆三年的一則“舊賬”是這樣的:“壬戌……遼東巡撫張學顏等報稱達賊二十餘萬謀犯遼東,前哨已到大凌,請兵請糧,急於星火,至於上廑聖慮。”

    這件事當時的確引起了朝廷震驚,因爲張學顏當時所說的“達賊”是指察哈爾,察哈爾大軍“二十餘萬謀犯遼東”這樣的消息自然極其令人震怖,所以那時年紀尚小的朱翊鈞都被嚇着了,親自召見一干重臣。

    好在當時實際當政的是高拱,高拱當然很清楚察哈爾的實力,知道所謂“二十餘萬”云云肯定不是實數。實際上蒙古人口一直不多,四分五裂之後更不必提,察哈爾若真是“二十餘萬謀犯遼東”,除非是把襁褓中的咿呀嬰孩、病榻上的將死老人都算上,否則絕不可能湊足這個數。

    然後當着小皇帝的面,高拱一通安排做下來,包括立刻聯繫薊遼前線的戚繼光等,把整個防線鞏固了一遍不說,還重點探查了一番土默特、鄂爾多斯等部的動向。結果認爲察哈爾那邊的舉動只是佯動,很可能是因爲大明將土默特封王而對察哈爾不聞不問之故。

    果然,事實證明那次的真相差不多便是如此,察哈爾最終出兵約五萬騎,做出進攻錦州的假象,目的就是爲了逼大明封王(注:封王不是關鍵,關鍵是封貢之後可以通商)。

    結果這次事情的確讓“謊報軍情”的張學顏吃了掛落,“兵科都給事中蔡汝賢以遼鎮近報虜情虛張不實,參論侍郎張學顏。奉旨,令學顏策勵供職。”

    這次把此事提了出來,則是該御史認爲當時的處置太輕:鬧得京師沸騰,結果什麼實際懲罰都沒有,直接就一個“策勵供職”完事?他認爲非常不當。

    又如萬曆八年時,“提問守備沈棟推升遊擊。故事:緣事官俱諮吏、兵二部,停升棟,以佔種教場奉旨提問,戶部尚書張學顏失諮,兵部故得冒推,爲科臣郝維喬所糾。學顏自陳待罪。上特宥之。”

    這次事情屬於“舉薦失察”,張學顏是在改任戶部之前舉薦的“守備沈棟”,舉薦推升的官職是遊擊將軍。結果在“任前公示”期間,都察院發現此人“佔種教場”——就是把原來作爲軍隊訓練場地的土地拿來種地了——於是奉旨提問張學顏,結果張學顏“自陳待罪”,說明罪證確鑿。然而最終的結果居然又是屁事沒有:“上特宥之”。

    該御史認爲這個處置也不對,他認爲舉薦失察是有朝廷制度的,張學顏在轉任戶部之前歷任遼東巡撫、薊遼總督、戎政侍郎,這絕不能以不瞭解情況來推脫。故該御史認爲,張學顏之失要麼是玩忽職守,要麼就是還有幕後隱情——這當然是暗指張學顏受賄。

    如果說着兩件事翻舊賬翻得有些過分,而且事情本身也談不上很大,至少不可能因此達成打倒一位大學士的程度,看起來有些小題大做的話,那麼接下來一條就比較值得玩味了。

    該御史翻出來的第三條舊賬,乃是“甲字庫太監王效等奏稱歲額銀硃等料缺乏”。

    而時任戶部尚書張學顏立刻覆疏,其略曰:“庫中物料歲派俱有定額,徵角□羊多不依期第,費少則用自饒;費多則用必竭。

    恭睹先帝遺詔,凡內府錢糧加意節省,往往裁之額內。我皇上登極一詔,亦將不急不經之費盡行停免。數年以來,各項浮費有昔減而今復舊者,有前少而後反多者,又有昔本無而今乃加增者。

    臣等題催參究之疏,月無停牘,撫按奏報,起角□羊之文,歲無虛日。屯入各庫,視之甚輕,耗之甚易,而不知民商供應之甚難也。伏乞皇上敕各監局,將器用應創作者量爲停罷,應更新者悉從省約,稽查物料勿以虛冒而成匱乏,敦崇儉樸,勿以奇淫而恣觀美。”

    這件事是的結果是:“疏入,上留覽之。”——意思是皇帝看了,但沒有下文,也沒有迴應。

    這件事乍一看似乎比前兩件事還要無關緊要,但是作爲槍手,哦不對,是作爲監察御史,就得有一種在雞蛋裏挑出骨頭來的本事。

    比如這位御史就發現了華點:甲字庫太監王效等人發現歲額銀硃等料缺乏,然後張學顏回答了什麼呢?他實際上沒有正經迴應爲什麼會缺乏,而是筆鋒一轉,扯到了朝廷——尤其是皇帝的用度應該節儉上去。

    這種情況下,皇帝不迴應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該御史認爲這件事大有問題:缺的東西到底是怎麼缺的?各缺了多少?爲什麼時任戶部尚書的張學顏不正面回答?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然後該御史借題發揮,忽然舉例現任戶部尚書高務實。他表示自高司徒上任以來,一直狠抓倉儲問題,其上任不到一年,已經抓了一大批庫管官、吏,而自此則從未出現過“庫中物料缺乏”之事。

    由此可見,張學顏當時的做法至少也是敷衍塞責,甚至可能是故意知情不報,乃至於本身就和問題有所關聯。

    該御史最後提到,君上治國不能以臣工地位尊卑而影響處置公道,他所例舉的張學顏失誤、失察等事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望皇上明鑑洞悉,罷黜張學顏。

    以七品御史彈劾閣臣,這在大明朝不算罕見,不過皇帝的反應也很常見。“疏入,上怒,詔斥該員妄議輔臣,乃至蔑瀆三任元輔,着貶三級外任。”

    當然,與此同時,張學顏也立刻上疏自辯並求退,同時主動閉門不出。

    這裏出現了兩個大問題:其一,皇帝的反應雖然如往常一般,是積極維護輔臣的姿態,但是皇帝維護輔臣的同時卻提到了一件事:“……乃至蔑瀆三任元輔”,這話從何說起?又代表什麼意思?

    “蔑瀆三任元輔”,是因爲以上三件事各發生在高拱、郭樸、張四維爲內閣首輔的期間。如果說該御史言之有理,那麼就意味着高拱、郭樸當時都是在包庇張學顏,而張四維雖然沒有在第三件事裏露面,但他作爲首輔對此毫無反應,似乎也算是縱容張學顏的所作所爲。

    所以這件事的根本就是:該御史本來沒有明說以上關於包庇、縱容等事,但皇帝非常敏感地發現了這個問題,並且立刻嚴厲申飭。

    從這個角度來看,證明皇帝對“三任元輔”非常滿意,容不得任何質疑他們三位的言論出現。

    但是這裏有一個疑問:通常而言,像這樣的暗示,只要臣下沒有明言,皇帝一般會直接裝傻,因爲裝傻更方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況,這些事發生都有些年頭了,按照大明朝的實際情況,現在要回頭去調查,那幾乎根本不可能查出什麼玩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