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陳於陛的職務是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陳經邦是禮部左侍郎,徐學謨是禮部尚書。
這三個職務一擺出來,很顯然能看到問題:陳於陛作爲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身份比較特殊,暫且不說;陳經邦作爲禮部左侍郎居然排名在禮部尚書徐學謨之前,這似乎怎麼看都有問題,完全不符合歷來講究資歷排名的大明官場。
其實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事實是陳經邦在萬曆十一年就做過一次禮部尚書,只是時間非常之短,僅僅兩個多月便因爲丁母憂而辭任回鄉。然而丁憂之後他沒能及時起復,因爲他自己又病了,這麼一拖兩拖的,最終到了去年才起復回京。
然而此時京中一個蘿蔔一個坑,實在找不出位置安排他,本來都打算讓他去南京六部隨便找個堂官位置過渡過渡,恰好空了禮部左侍郎位置出來,於是只好委屈他先補了這個缺。
但補缺歸補缺,他的加銜、品階、文散官等等都是按照他之前禮部尚書的檔次來的,又因爲他初任禮部尚書的資格比徐學謨更老,因此這次排位就擺在了徐學謨前頭。
不過,資歷雖然重要,但在需要廷推的重臣職務上,吏部初選的推薦者本身是可以不看資歷的,而這個巨大的權力居然完全掌握在吏部文選司郎中手裏。
嗯……這很大明。
當然,權力這種東西有時候也是很危險的。比如原歷史上的萬曆二十一年,顧憲成任吏部文選司郎中,掌管官吏班秩遷升、改調等事務。萬曆二十二年,朝廷會同推薦選任內閣大學士。這次顧憲成提名的人,因爲都是朱翊鈞所厭惡的,從而觸怒了皇帝(此前不久顧憲成已經觸怒過他),因此被直接削去官籍,革職回家。
不過這一次吏部文選司挑出的人選,皇帝看起來沒有意見,直接下旨廷推了。
高務實深悉朝廷情況,當然知道皇帝爲什麼沒有意見。原因是:陳於陛、陳經邦兩人都應該是皇帝可以接受的天官人選,至於在三個推薦位中墊底的徐學謨,皇帝大概只把他當做添頭。
不過以高務實來看,皇帝多半會更加認可陳於陛,理由是陳於陛雖然理論上屬於中立派,但實際上在滇緬之戰時期,以陳於陛之父陳以勤當年在閣臣位置上形成的“陳黨”受到了高務實的大恩,保住了那時候陳黨的核心、雲南巡撫劉世曾,陳於陛從此之後實際上成爲了實學派高黨一系的人。
吏部在隆慶三年年底高拱起復之後,一直是實學派的自留地,而吏部本身又是實學派改革必須掌握的衙門,皇帝對此心知肚明。故而,吏部尚書一職,除非皇帝不打算繼續改革了,否則一定會交給實學派,或者至少是不會對實學派形成掣肘的中立派——陳於陛顯然非常符合這個條件。
當然,陳經邦其實也是符合條件的,他雖然是南榜出身,但因爲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因此也是拜過高拱爲座師的,只不過相對而言不算高黨的核心成員,即便在朝廷混得最好的時候也遊離在實學派邊緣。
但是他還有一個優勢,即在朱翊鈞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做了太子的日講官,算得上是朱翊鈞和高務實兩人共同的老師。當然了,朱翊鈞的老師一大堆,高務實正經拜師的老師倒只有郭樸一個,不過這些都是傳統問題,倒沒必要展開來說。
至於徐學謨,他這個禮部尚書本來就是當時實學派與心學派鬥爭與妥協的產物,皇帝對他有沒有惡感不好說,但好感想必是談不上的。在當前的情況下,說句不客氣的話,就算廷推最終推薦了他,皇帝恐怕也會“一票否決”,要求內閣再次廷推。
廷推這件事一出,還導致了另一個影響,即張學顏、高務實兩人都立刻接受了皇帝的“勸慰”,馬上“出而視事”了。
呃,也不能怪他倆不矜持,廷推吏部尚書這麼重要的事,要是實學派少了一位閣老、一位戶部尚書,萬一要是出現了什麼變故……雖然有皇帝的“一票否決權”兜底,但要真是鬧到那個地步,實學派的面子上就太掛不住了。
利益總比面子重要,何況是如此關鍵的核心利益,他們二位也只好捏着鼻子認了。而這又讓所有人再次見識了皇帝的手段:你倆不是怎麼都勸不出來麼?現在怎樣?
朕有的是辦法!
三日後,廷推開始。不過這次廷推的過程和結果全在意料之中,倒是不必詳述。大致上就是不僅實學派的人把“票”都投給了陳於陛,連中立派也有不少,剩下的中立派則投給了陳經邦,徐學謨得票最低——連心學派都有人沒把票給他。
吏部尚書的廷推,參與的人數比較多,除了六位閣臣之外,還有大九卿和小九卿,徐學謨一共只得了三票,刨除申時行和王錫爵之外,居然只有一個人投他,顯然大夥兒都知道皇帝不會挑他。
既然如此,大家也就乾脆免得噁心皇帝,給自己造成麻煩了。至於申時行與王錫爵之外的那位……那是年齡馬上到站,反正無所畏懼,就不提了。
結果一出,皇帝果然很滿意,上午纔出的廷推結果,下午皇帝就下達誥命,以陳於陛接替請辭歸鄉的楊巍,成爲新一任吏部尚書。
當然,根據傳統,陳於陛又連忙上疏自陳,說自己才疏學淺、德不配位巴拉巴拉的來推辭一番,而皇帝自然是“不允辭”,然後走完流程,陳於陛走馬上任。
不過朝廷的變動這還不算完,陳於陛履新吏部尚書沒幾天,張學顏就邀請吳兌和高務實去了他府上,很是鄭重地表示他準備請辭歸鄉。
這件事其實在高務實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張學顏會這麼急。他和吳兌兩人勸了一會兒,但張學顏這一次應該是去意已決,怎麼說都不答應繼續留任。兩人沒法,只好和張學顏討論起繼任人選。
其實按照眼下實學派內部的資歷來看,刨除高務實這個怪胎之外,最適合成爲閣臣的應該是沈鯉。然而沈鯉自從被高務實頂替了戶部尚書而改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後,對實學派高黨一系就出現了很嚴重的離心傾向,反而與許國走得很近。
在這般情況之下,考慮到張學顏這個閣臣位置對於高務實實際掌握實學派的重大意義,三人都認爲此時不能推薦沈鯉上位閣老。
但是這樣一來就有麻煩了,他們不推薦沈鯉,那麼許國和沈鯉也大概率不會支持他們推出的廷推候選人,實學派就會在這次廷推中明顯出現分裂,這是典型的親者痛仇者快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