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67章 聖意:問他。
    萬壽節這三天假期原是不該討論政務的,不過規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尤其討論政務的這十幾位大臣胸前全都是仙鶴補子,甚至好些都穿着大紅紵絲的蟒衣、鬥牛、飛魚等賜服,那其中的性質就不同了。

    在這種局面下,就算是皇帝本人親自走過來,也必然不會說他們亂了規矩,只能說“諸位愛卿公忠體國,朕心甚慰。”

    皇帝雖然坐的遠,但畢竟御座的位置最高,內閣與七卿這兩桌開始“交頭接耳”,他是可以清晰入目的。

    若是在往常,這六位閣老加上朝廷七卿共“十三太保”,在這種情況下互相開始“講小話”,一般只能是臨場發揮寫頌詩,即寫給皇帝的祝壽詩。然而寫祝壽詩的話,不會每個人長篇大論——寫首詩才幾句話,你還臨時弄一篇漢樂府嗎?

    況且大臣們臉上的表情也不對,一個個面色沉肅,全都一副國難當頭似的模樣,明顯不是在說什麼令人開心的話題。

    皇帝微微蹙眉,先觀察了一會兒。從高務實連續與徐學謨、石星、王錫爵舌戰的情況,朱翊鈞便猜到此時應該是在議論《革新驛站疏》的事。

    但直到此時,朱翊鈞都清楚的注意到,高務實雖然面臨幾位重臣的車輪戰,但始終泰然自若,一副信心滿滿地模樣。而對他發動攻勢的大臣,談着談着就閉了嘴。

    高下勝負可立判也。朱翊鈞對此很是欣慰,心情也輕鬆起來。

    但申時行的親自下場之後,局面就還是有些不對了。朱翊鈞敏感的發現,此時的高務實似乎更多的是在充當一名聽衆,即便偶有發言,說話的時間也非常短,看起來只是在詢問某些細節。

    與此同時,申元輔本人的面色也不太對勁。朱翊鈞認爲,如果申先生也是在談論《革新驛站疏》的相關問題,那從他與高務實的表情來看,明明已經局面佔優,爲何臉色也如此凝重?

    這顯然不合理。

    朱翊鈞其實一直都是個極聰明的人,他在高務實多年的影響下學到了許多思考方式,尤其善於聯繫各方面的情報來分析人物,因此他很快想到錦衣衛報告的那件事。

    是了,申先生原來並不是真的辯倒了務實,而是使出了拖字訣,用一件大事壓下去另一件大事,他是在逼務實權衡哪件事情更重要,或者說……更緊急。

    朱翊鈞恍然大悟,甚至不需多想就猜到高務實在這件事上會如何抉擇。

    作爲高務實的十年同窗,他太清楚高務實的作風了:和平時必以內政爲先;臨戰時必以克敵爲先。

    務實一定會選擇先把圖們的危險遏制住!朱翊鈞心中斷定。

    後世之人對這位萬曆帝的評價很有意思,如果一個人只讀過袁騰飛的書,會認爲萬曆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垃圾、守財奴、怠工主義者;如果一個人只讀過《明史》,會認爲萬曆是一個碌碌無爲的昏君;如果一個人只讀過《明朝那些事兒》,會認爲萬曆是一個不夠勇敢、自甘墮落的人;如果一個人只讀過《萬曆十五年》,會認爲萬曆是一個很複雜、很奇怪、經常表現得自相矛盾的人。

    可以理解他們,真的,每一種說法都可以理解,因爲他們所看到的,的確都是萬曆皇帝朱翊鈞在某一方面的表現。

    袁騰飛,一個歷史老師,一個既得利益者,一個地地道道的宋粉,一個地地道道的憤青。他站在文官士紳階層的角度去看待萬曆,那麼萬曆皇帝確實不是一個好東西。

    《明史》本應該是一部信史,但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此書中但凡與某些事有關的地方經常都會被惡意刻畫。尤其是該書的後半部分,落筆者的醜陋嘴臉與後世的BBC之流簡直如同一個模子裏刻畫出來的一樣令人作嘔。

    當年明月是一個具有人文情懷的文人,在當時的世界上,具有人文情懷的人已經不多,他剛好是一個,非常難得。他站在人性的角度去剖析萬曆,雖然限於篇幅、限於文體,或許不能說得太多,但依舊從他的角度讓其讀者認識到了,萬曆是這個世界上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黃仁宇作爲一個學者,拋開對人的偏見,他從大歷史的角度去詮釋萬曆一朝,相對透徹,也比較深入。但是很遺憾,在波詭雲譎的萬曆一朝,就連萬曆帝自己都很難說是不是主角,更大的可能,他也只是一個讓後人覺得可惜、可憐甚至可悲的背景板罷了。

    倘若沒有高務實的干預,萬曆帝的一生,原是與權臣、文官、士紳集團鬥爭的一生。既然有鬥爭,那就必然有輸有贏。

    遺憾的是,他有他爺爺的智商,卻沒有他爺爺的堅持;他有他父親的用人之明,卻沒有他父親圓滑容忍;他有成祖般的軍事敏感,卻沒有成祖般的一言九鼎。

    所以,如果沒有高務實的存在,萬曆帝的一生註定是個悲劇——哪怕他足夠聰明。

    他一生的前二十年,被一團名爲張江陵的陰影籠罩着,他在權臣的陰影中不斷被壓迫、不斷成長,不斷學習,直到他有一天意識到:我是皇帝,我纔是皇帝。

    於是,他心有不甘,他憤恨着,他隱忍着。在這段時間裏,他是如此勤政,如此努力學習,如此善思明斷。而這一切,其實都只是爲了能麻痹那個人,爲了能恢復祖先榮光,配得上他的身份。

    在他懂事後的世界裏,對張江陵的感情從來都只有傀儡皇帝對權臣的感情,表面上他戰戰兢兢,實際上他殺機盈胸。

    他不會去思考張江陵是不是一個能臣,因爲這種思考對皇帝而言絲毫沒有必要。

    歷史上的張居正可不同於此時的高務實,張居正是可以被取代的,而高務實至少眼下來看沒有人可以取代。

    更何況,拿下已經去世的張居正,影響再大也不會大過於拿下此刻的高務實:張居正代表的幾乎只是他自己,而高務實代表的卻是一個力量巨大的集團。這個集團有文有武,有官有商,動一動就可能是天下大亂。

    歷史上的萬曆帝在他20歲的時候發現,這團籠罩在他頭上的陰影終於消散了,他迫不及待的去抹掉這個人帶給他的屈辱、帶給他的一切壓迫,彷彿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在抹掉了這個人存在過的證據之後,一個20歲的青年迫不及待的想要獨攬朝綱、勵精圖治、振興大明。

    然後,他就被文官集團當頭給了一棒。與文官集團的不斷鬥爭使他發現,他雖然是皇帝但卻一無是處:他沒有自己的班子,之前那個班子,是那個人留給他的,當他清理了那個人的一切之後才發現,自己其實不過是個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