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77章 援朝抗倭(一)條陳
    “聽司禮監的人說,外廷有句話叫做‘賜宴蜻蜓點水,大宴裝模作樣’。所以我猜,你剛纔肯定是沒喫什麼東西的。”乾清宮東暖閣裏,朱翊鈞笑眯眯地伸手一指早已備好的一桌酒菜道:“這不,我就特意給你開個小竈讓你墊墊肚子,順便陪我喝幾杯——作爲慶祝。”

    皇帝特意給人開小竈,這待遇可不得了,但高務實估摸着也是猜到朱翊鈞今天心情極好,和他開起了玩笑,道:“臣在民間聽說過一個《京師名實相違》之條目,叫做‘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蓋譏名實之不稱也——皇上這小竈可別是光祿寺和尚膳監的水準吧?”

    “你家的廚子自然是好,光祿寺和尚膳監肯定比不了。不過這小竈是內庖做的,倒也差不到哪去。”朱翊鈞果然並不在意高務實鄙視名義上最正宗的“御膳”,反而笑道:“再說御膳雖然不行,御酒卻是歷來不差……來來來,坐下來再說。”

    有明一代沒有一個稱作“御膳房”的機構,烹飪皇室飲食的地方名爲尚膳監。它和光祿寺的關係有點意思,大抵就是光祿寺負責採買和決定菜單,尚膳監負責做菜,還另外有個機構叫尚食局,專門負責伺候喫,但它們三者並不屬於同一個系統。其中光祿寺是外廷機構,屬於正規的國家單位,尚膳監、尚食局屬於內監繫統,歸司禮監領導。

    開始的時候光祿寺的存在感還是非常高的,因爲光祿寺可不僅負責給皇帝一個人做飯,它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忙。

    例如,宮中的各種大宴都由光祿寺一手操辦,凡遇正旦、聖節、冬至、或吉慶筵宴、所用諸品膳羞酒醴、並須提調光祿寺供辦。經筵、日講結束之後賞賜大臣的酒飯,也由光祿寺負責辦理。而且光祿寺還負責辦祭品,在各種祭祀儀式上獻“福胙”和“福酒”,給先皇們的陵寢“陳設牲醴”……

    另外,到了一定的節日,光祿寺也會準備不同的喫食以賜羣臣:立春則喫春餅,正月元夕喫元宵圓子,四月八日喫不落夾,五月端午喫糉子,九月重陽喫糕,臘月八日喫臘面……

    因此光祿寺的飯菜,無論是獻給死人還是供應活人,無論是生的還是熟的,那工作都是有政治意義的。各地進貢的方物,如茶葉、新筍、魚乾、肉乾,也是由光祿寺來收納並處理。所以說光祿寺這個機構,和後世人眼裏的“御膳房”職能確實有重疊之處,但並不能直接等同。

    前期大明的皇帝基本上都老老實實喫光祿寺做的飯,所以光祿寺這地方,也確實是個肥缺,全國各地進獻的食材都經過它呢。

    然而到了大明後期,皇帝們漸漸就不愛喫光祿寺的飯了,爲何?因爲它難喫啊!比如謝肇淛就說:“今大官進御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爲勝耳。”

    這話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如今光祿寺做給皇上喫的“御膳”,也無非就是大魚大肉,然後猛燒、猛煮、猛加調料罷了。

    列位想想,這玩意不就是食堂大鍋菜麼?你說什麼,皇帝怎麼可能是這個待遇?誒,別不信,來看一張永樂二年郊祀結束後的慶成宴菜單就知道這話成色十足:

    上桌: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燒煠五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肉飯,酒五鍾。中桌:按酒四般,果子四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豬羊肉飯,酒五鍾。隨駕將軍:按酒一般,粉湯,雙下饅頭,豬肉飯,酒一鍾。

    看看這些菜品,是不是和列位讀者諸君心目中山珍海味的“御膳”大相徑庭?別說心目中的御膳了,這看起來只怕還不如現代社會的單位食堂——除了一般不配酒水之外。

    高務實剛纔所說的“京師名實相違四條”也是真事,可見光祿寺飯菜之坑爹,已經在整個京城都出了名。

    於是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有些制度也就出現了變化。比如原先光祿寺給參與經筵、日講的講官准備的酒席就取消了,改爲直接把膳席摺合成銀兩給講官們——這事還就發生在去年,是高務實親自下令辦的,極受翰林院與詹事府支持,連內閣都無一人反對。

    光祿寺做飯不行,大明朝的祖制又不是輕易可改,那麼皇帝喫飯怎麼辦呢?當然是一貫的老辦法:繞過祖制——這裏就是直接交給太監們負責。

    來看《酌中志》中的記載:“凡聖駕每日所進之膳,俱司禮監掌印、秉筆、掌東廠者二、三人輪辦之。近年改由此監(這裏指尚膳監),亦節省意。至十三年,復令司禮掌印、掌廠、秉筆照先年例,挨月輪流辦膳,仍遵祖制也。”

    這就離了個大譜,難道除了尚膳監這個宮裏的“正規食堂”之外,竟然還要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秉筆兼東廠提督來給皇帝做飯?記性好的讀者恐怕這會兒能想起一件事,二十多年前高務實剛剛隨高拱進京那會兒的掌印太監孟衝,就是廚師出身,掌尚膳監起家的,對吧?

    但是,以上所言其實並非真讓司禮監的大太監們親自給皇帝做菜,而是由太監手下的家廚操辦——這就是皇帝剛纔提及的“內庖”。

    你想,這些太監手握大權,又沒後代,有錢有閒,如何消遣?那就只好把大筆的銀子用在口腹之慾上,所以太監往往是最追逐美食的一羣人。

    正所謂“凡攢坐飲食之際,其固獲揚飯流歠,共食求飽,吒食齧骨……如有喫素之人,修善念佛,亦必羅列果品,飲茶久坐,或至求精爭勝,多不以簞食瓢飲爲美。”

    這就有點像後世尋常人印象中的所謂法式大餐,謂喫東西不能光只是喫,還得講究個逼格。也可見大明朝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從國朝早期那種樸實演進到了虛華。

    不過高務實倒不排斥飲**美,他只排斥大規模的鋪張浪費。因爲飲食本身也是文化,而且還是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越是歷史悠久、光輝璀璨的文明,在飲食上就越發多姿多彩、精雕細琢,這是歷史的沉澱、文明的結晶。

    只有以揚州鹽商爲代表的那種鋪張浪費,纔是高務實堅決反對的。例如殺上百頭羊,只取羊身上最鮮美的一兩條肉做菜,剩下部分直接扔掉,這是高務實嚴厲批判過的,他自己也從不允許高家有這樣的行爲。

    皇帝說“坐下來再說”,高務實還真不客氣,先是坐了下來,然後便開始說:“可見這宮裏的事還是花宮裏的錢去辦,內外互不牽涉,纔好辦得妥帖。”

    朱翊鈞端起一壺宮裏自釀的竹葉青,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朝高務實晃了晃,問道:“竹葉青還是?”

    “可有秋露白?”高務實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