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77章 援朝抗倭(十七)新的時代
    尚書高府——哦不,南寧候府之中的商談持續很久,直到華燈高上,才把近來一些相關事宜談得七七八八,行軍、大典、商議了一整天的高務實也終於感到一絲疲憊。

    不過,上天註定他今晚事忙,這時候又接到幾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皇帝很心急,在高務實離開皇宮之後又下了一道口諭,要求明天就舉行大小九卿參與的閣臣廷推。高務實作爲出征蒙古時都不曾卸任的戶部尚書,理論上也是要參加廷推的。

    然而,考慮到這次廷推的頭號候選人就是他自己,因此他稍加思索之後當着天使的面婉拒了明天的出席。當然,話不會直說“要避嫌”,而是推說自己前段時間的作戰已經積疲積累,所以明天直接請假休養。

    按照朱元璋那個工作狂的規定,大明朝的假日少得可憐,但朝廷高官自然總有一些特權。好比部堂級別以上的大臣在請假這個問題上就擁有很高的寬容度,無論是事假還是病假,基本上只要你提了,皇帝沒有不批的——這叫愛護臣工。

    廷推既然不去,那高務實要去哪呢?要去送別許國。

    許國這幾年和高務實的關係頗爲緊張,這是毋庸諱言的事,朝廷上上下下都很清楚,但是從派系而言,許國始終都還是實學派。

    再加上,許國作爲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畢竟是高拱的門生,即便過去幾年與高務實有所不睦,但如今致仕歸鄉,高務實作爲許國的“世兄”也總得擺出該有的姿態來,親自折柳(送別),以示尊重。

    次日送別,其在城西。高務實孤身前去,身邊只帶了幾名家丁,發現來送別許國之人甚少,大抵不超過十人,幾乎都是他在京的門生。高務實左看右看也沒找到沈鯉,不禁有些意外。

    許國今日一身青衣布袍,應該是刻意爲之,不過也的確顯得灑脫,見高務實神情如此,知道他是在找沈鯉,便笑了笑道:“日新若尋龍江則大可不必,他這人你是知道的,當年恩相若不相召,他便是連相府也不主動前往的。”

    高務實也笑了起來,點頭道:“也是。龍江師兄昔日曾有一言,‘國政絕於私門,非體也’,自是素來少與同年交往,甚至每年只在祭孔之日才主動登門拜見家伯父……”

    他頓了一頓,嘆息道:“皆舊事也,不可復追。”

    “既不可追,何必要追?”許國現在倒似乎無官一身輕,久違的豁達回到了他的身上,眯起眼睛淡淡地道:“舊事舊人終有去時,便如那大河之水東去入海。後人與其感慨其一去不回,倒不如少些執念,多思治水之道,反倒利國利民。”

    高務實略微意外,覺得許國一辭官,倒顯得更像是個真正的“實學派”了。不過雖然心中有這些想法,但還是出言附和,道:“潁陽師兄教訓的是,小弟定當謹記。”

    “教訓?”許國聞言哈哈一笑,搖頭道:“這天下誰能教訓得你高日新!”

    高務實不知他想說什麼,只好陪着笑,答道:“師兄這話也是教訓。”

    “不,我只是說,沒人能教訓你——這句話本身也不是教訓,惟陳述事實爾。”許國長舒一口氣,道:“日新,你我這幾年頗爲見外,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我今日已將回鄉,有些話反倒可以明說了……”

    高務實正色道:“師兄但有指點,務實定當謹記自省。”

    這話顯然還是有很強的故作姿態之感,但許國卻不計較,只是繼續道:“你不僅才學古今少有,佈局、應變之能更是無人可及,我觀朝中衆臣,即便綁在一塊兒也未必是你敵手。然而,你也有你的問題。”

    高務實笑道:“師兄謬讚,小弟豈有這般能耐,不過時勢之造罷了。”

    許國依然不管他的自謙,道:“你的問題就是嘴上自謙,心中其實自負之極。”

    高務實愕然一怔,甚至一時語塞。說起來,他還真是頭一次被人如此評價,畢竟這麼多年下來,他雖然無論在學問、治政、領兵等各方面都有最頂尖的表現,可是卻一直都表現得很謙虛自制,這“自負”的評價當真還是頭一回被放到他身上來。

    許國似乎很滿意高務實的反應,微微一笑,道:“天下行實學之道者,皆以日新爲激進,以國爲保守。果其然否?或是,或非,然皆無關緊要矣。

    我今只有一問,望日新不避不諱,實言以教我:他年你宰執天下,持其他政見者仍可活焉?”

    高務實再次覺得意外,皺眉道:“師兄此問實出我意……莫非師兄以爲小弟有擅權攬政之嫌?”

    “或無此心,卻有此能。”許國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日新,這天下終究是皇上之天下,而非你之天下。皇上信你重你,二十年前便已天下無人能出你右,而今你伐元凱旋,卻以文臣治政之功而得封侯,更是開百年之特例,可見皇上對你之厚。”

    高務實隱隱猜到許國的擔憂是什麼了,因此強行插嘴說道:“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許國被高務實的話打斷了一下,但他幾乎沒受影響,很快又接着道:“日新不要誤會,我倒不是懷疑你會有什麼不忠之心,我只是擔心……繼續這樣下去,你將來對朝廷恐失敬畏,甚至爲了推行你的理念而強行壓制任何反對你的人。”

    高務實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既然如此,小弟便回答師兄方纔那一問了:若我來日宰執天下,持不同政見者……其人可活,其政不可行。”

    許國聽完,看神情似乎並不太意外,只是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願日新宏圖得展。國去矣,日新請回。”

    說着,許國揮手轉身,走向皇帝批准驛站用於送他回鄉的牛車,再也不曾回頭。他的幾位門生上前道別,他也只是隨手擺了擺,道了一聲“珍重”。

    高務實跟上前去,將一截柳枝放在車轅邊上,也道了一聲“珍重”,然後轉身離開。

    年歲相差三紀(即三個十二年)的一對“師兄弟”,早年在高拱時代都曾爲實學派的興盛做出努力,卻終究在各自即將走上巔峯之時有了道路之爭,而最終在高務實取得絕對優勢之後分道揚鑣。

    唯一的幸事,大抵就是最終保持了君子之爭,和而不同的局面。此後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長和短。

    送別完許國,高務實也有些感慨,總覺得這似乎也意味着一個時代的終結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啓。終結的,是實學兩派相爭的時代;開啓的,是高黨一言九鼎的時代。

    內部的掣肘已然不多,該是輕裝上陣的時候了。不過,今日既然高務實已經上疏說要休養,來送別許國已然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就更不好繼續在外逍遙,因此高務實還是選擇早些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