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79章 平倭(七)一退一進
    前次出使達成了兩個月休戰協議的沈惟敬此時已經回到朝鮮,本來他的任務在那次停戰之後就算告終,但沈惟敬功名心極強,自覺戰爭既然還在繼續,那多半最後還得有個停戰協議,因此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還有發揮餘地。

    於是他追着周詠好說歹說,又撈到一個繼續出使朝鮮、視情況與日軍談判的差事。而且這一次不同此前,因爲前次成功談出兩個月休戰的功勞關係,他這次還撈到了皇帝的旨意,出行帶上了王命旗牌,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李如松撤兵回平壤這件事一出,在不知道日軍具體情況的條件下,宋應昌留在開城就顯得很危險,因此沈惟敬立刻覺得自己又來活了,準備再次立個大功。

    於是沈惟敬向朝鮮王李昖提出,等到時機成熟可以再次與日軍議和。只不過這個提議剛剛說出口,伊鬥壽便怒道:“沈將軍你是何居心,又想像上次一樣休戰麼?我們朝鮮絕不會同意!”

    沈惟敬一臉詫異反問道:“上次休戰有何不妥?最終爲明軍的到來贏得了時間,因此才得以收復平壤、進軍開城。”

    鄭澈攔住伊鬥壽,問沈惟敬此次又是何計,沈惟敬答道:“我會令倭寇從王京撤回本國,如若他們答應,便可放其一條生路——不過這自然是矇騙倭寇之語,只要倭寇離開漢陽,聯軍便立刻將其聚殲,收復朝鮮全境。”

    這前景李昖聽得喜歡,但伊鬥壽卻提出疑問,道:“倭寇上次受騙爲時不久,眼下還會信你所言麼?我看還是放棄口舌之利,直接進攻爲好。”

    然而沈惟敬堅稱,即便要進攻,但在進攻之前也必須先作會談,萬一要是談成了呢?於是鄭澈要求允許朝鮮大臣一起參加,否則將視爲有出賣朝鮮之勾當。

    沈惟敬怒道:“朝鮮的大臣們總是懷疑我和我軍,既然如此,爲何要請大明救援?既然大明介入,那麼這場戰爭就不止是朝鮮的戰爭!至於談判,上國使節出席理所當然,藩屬之國卻爲何總要插手干預?”

    伊鬥壽也怒道:“戰爭主體爲朝鮮!插手干預纔是大明所爲!”

    這話就有點政治不正確,或者說腦子不清醒了,李昖連忙制止爭吵,打斷道:“上次沈將軍孤身獨闖敵營才使計策成功,得到明軍援救,因此寡人願意相信沈將軍。

    但是,有一點還請沈將軍謹記在心:倭寇毀我先王陵墓,屠戮山河,朝鮮絕不與倭寇議和,我們只能同意倭寇請降——至少是向大明請降。另外,還請沈將軍確認被俘王子臨海君、順和君之安危,並將其帶回。”

    沈惟敬先是謝過李昖的信任,繼而大包大攬表示以上這些自己都記下了。很快,沈惟敬便告辭而去,籌措準備出使,同時思考何時可去談判。

    這時柳成龍忽而來見,向他問道:“沈將軍,聽聞您準備擇機去令倭寇撤軍並帶回王子,但不知將軍何時動身?”

    沈惟敬答道:“日期尚且難定,需得與宋經略相商,從各方態勢來判斷何時方爲時機。”

    這話還算靠譜,柳成龍也挑不出毛病,便只好叮囑道:“將軍不會還是去議和吧?希望將軍能遵守承諾,只談令其退軍或請降,以及帶回王子之事,如若是議和,我定會追究到底。”

    沈惟敬笑道:“本使明白,只是閣下怎麼見了王命旗牌卻不叩頭行禮呢?”

    然而柳成龍卻不肯,反而道:“若是誅殺敵寇所用,我必當行禮,此時恕我不能答應。”

    沈惟敬頓時沉下臉來,輕哼一聲道:“柳成龍,你是急於求死不成?見王命旗牌而拒不行禮乃是大罪,萬死莫贖。”然而柳成龍堅持不肯,轉身離去。

    結果次日一早,吳惟忠便奉宋應昌之命捉拿了柳成龍,問其不敬王命旗牌之罪。柳成龍被抓至宋應昌面前,宋應昌冷然道:“王命旗牌如同皇上親臨發號施令,即便夷狄見到也會下跪行禮,你卻抗拒不遵,此舉意欲何爲,是要犯上作亂麼?”

    柳成龍答道:“經臺容稟,我……”

    “當着王命旗牌之面,你當自稱臣下或外臣。”宋應昌冷冷打斷。

    柳成龍沉默了一下,道:“是,外臣怎會不知恭敬令牌,但外臣又怎能對包含着不許跟仇敵作戰的王命旗牌下跪呢?”

    宋應昌微微眯起眼,道:“果然非同凡響,但禮法大於人情……本部堂再給你一次機會,請跪拜吧,本部堂這次可網開一面。”

    然而柳成龍默不作聲,宋應昌沒有再多話,便令吳惟忠將柳成龍軍法從事,杖責一百。

    吳惟忠一愣,以爲宋應昌不懂朝廷杖責和軍中杖責的區別,連忙勸說軍中杖責一百根本沒有活路。誰知宋應昌卻不回話,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吳惟忠只得下令行刑。

    正欲行刑之時,光海君領鄭琢、李德馨、李恆福等人趕到制止,宋應昌稍稍拱手一禮,問候道:“不知光海君駕臨軍中有何貴幹?”言語間不僅不稱其“世子”,而且把“軍中”二字咬得極重。

    意外的是光海君他們卻很聰明,先不答話,卻由他帶頭,領朝鮮諸臣立刻便向王命旗牌行三跪九叩大禮,然後再請求宋應昌原諒柳成龍。

    光海君道:“罪不在柳成龍,是外臣下令柳成龍不得與敵寇議和之物發生關係,請經臺諒解。”

    宋應昌瞥了柳成龍一眼,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光海君向都體察使重新下令,命其跪拜即可。”

    光海君嘴角一抽,但還是隻得請柳成龍遵守禮節,同僚也都紛紛勸告。柳成龍無奈,亦感於世子及同僚苦勸,便對王命旗牌行三跪九叩,涕淚橫流,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宋應昌見狀,稍稍沉默,擺手道:“事情既然了了,此次便先如此,本部堂還有要事,光海君請回吧。”便這麼簡單地將朝鮮衆臣打發了。

    事後,李昖問光海君爲何如此,光海答說爲救柳成龍,李昖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桌案,道:“寡人是在問你給王命旗牌下跪之事,是以爲寡人不知這種方法才視而不見麼?總歸都是被蔑視,臣子代寡人受屈有情可原,世子出面與寡人被蔑視有何區別?

    寡人說過,你只需要活着即可,不需要出面做任何事,更勿使朝鮮丟臉!百姓的血海深仇,自有寡人來報!”說罷拂袖離去。

    此事之後,大明援軍與朝鮮的關係明顯緊張起來,宋應昌卻找到了這個機會,乾脆自己也撤回了平壤,直接放棄開城。這一下倒好,朝鮮方面頓時如同被人扒了底褲,怎麼都覺得涼颼颼的不安全,李昖不顧勸阻,也趕緊把大朝遷回了平壤,搞得一衆朝鮮衆臣怨聲載道、紛紛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