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79章 平倭(十二)真作假時假亦真
    日軍糾結於是否撤退之時,明軍贊畫袁黃正因爲京察被牽連而遭到罷免,袁黃于軍中得知消息,不免暗自神傷。

    袁黃是心學派中難得有些實績且能參與軍務的才俊之一,其師從王畿,算是王陽明的再傳弟子——這位王畿先生正是王門七派中“浙中派”創始人。

    從這樣的師承來看,袁黃的仕途應該很順利,然而事與願違,他在科舉、仕途之路一直都是坎坷艱難。此人生於嘉靖十二年,如今已過花甲之年,卻只不過做了個兵部職方司主事,此番入朝也是以此本職出任大軍贊畫。

    爲啥會這麼慘呢?首先他第一次參加會試時的年紀就偏大,當時是隆慶五年,他已經三十九歲(虛歲),那一年已然是高拱主政,袁黃的文章一派心學文風,顯然不會被考官所喜,因此直接落榜。

    第二次參加會試就到了萬曆五年,此時不僅高拱還在位,而且這年主考官還是張四維,那結果更不必說。雖然當時他那一房的房師是個心學派官員,對於袁黃的文章非常滿意,甚至將其列爲本房第一,誰知文章送到張四維處,張四維看後直接黜落了,於是袁黃再次落第。

    這裏補述一句,張四維當時是看文章黜落,並不是看名字黜落,因爲名字是看不到的,甚至考生字跡都看不到——按照規定,考官看到的字跡是專人謄抄過的,考生自己親筆寫下的考卷並不會給考官,以免碰巧考官認識其字跡,影響取士公平。所以,只能說雙方學問和政見都完全不和。這次落第,袁黃已經四十五歲。

    袁黃第三次參加會試更遲了,直接拖到萬曆十四年。這時候離高務實拿到六首狀元身份都已經過去了兩科、六年之久,以至於袁黃的進士資歷比高務實的三名門生還淺——因爲李廷機、葉向高、方從哲三人都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

    好在這一次袁黃終於如願以償,坐穩了首輔之位的申時行終於保着他上了金榜,可惜此時的袁黃已然五十五歲高齡。

    由於閱歷豐富,這些年的遊學經歷讓袁黃比心學派中許多隻會誇誇其談之輩更靠譜,因此他雖然年紀大,卻被賦予重任,沒多久便被硬塞到兵部這個實學派勢力範圍內的大部任職,而此次出兵援朝更是心學派少有能在戰場上露一露面的人物。

    然而,兵部絕非心學派想摻沙子就摻沙子的地方,因此京察之中袁黃就成了主要打擊對象之一。不過這還不是他全部的“罪過”,還有更加直接的一點:他之前見李如松與宋應昌不和,暗中動了心思,意欲挑起實學派內部矛盾,因此上疏彈劾了李如松。

    誰知高務實的書信一到,宋應昌和李如松之間的關係恢復,李如松二話不說反過來彈劾袁黃,給他列了十宗罪。於是袁黃就悲催了,“二罪並罰”直接罷官。

    不過鑑於他彈劾李如松時不管怎麼說還是站在宋應昌的立場說話,因此他被罷官之後宋應昌也好言相勸,並令另一位贊畫劉黃裳將袁黃親送遼東。

    劉黃裳是河南汝寧府人,算是高務實的本省,讓他去送袁黃自然是很給面子了。而且,有此一事也能避免袁黃卸任回鄉的途中被人苛刻以對,宋應昌這麼做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忙完這檔子事,正好朝鮮三道都體察使柳成龍求見宋應昌,宋應昌便請他於內室相談。柳成龍道:“經臺,外臣實在慚愧,火攻龍山之時倭軍早有防備,他們早已猜到奇襲路線加以阻擊,故龍山糧倉未能焚燬。”

    這件事宋應昌已經知道了,聽罷只是面色憂慮,嘆息道:“如此一來,倭軍定會將龍山軍糧轉移他處,或者嚴加防守,再攻已是萬難。”

    柳成龍卻言之鑿鑿地道:“經臺勿憂,龍山軍糧未必會轉移,而且即便轉移,京畿道密探四出也能再探查所在。此次失敗,我朝鮮愧疚不已,接下來定會全力以赴,將功折罪。我回去後也會再作籌劃,必斷敵糧草,以便天兵收復王京。請經臺務必准許。”

    宋應昌淡淡地道:“即使我不允許,想必都體察使依然是會自行籌備。也罷,都體察使盡管籌劃,如有所需,我亦助陣。”柳成龍雖然有些臉紅,但事關朝鮮將來,依然只能厚顏拜謝,而後疾馳出營,與朝鮮各軍會合。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比較讓明軍意外了:日軍有議和傳信送來。

    沈惟敬看畢,便向宋應昌斷言此必倭寇乞降之意。宋應昌反問爲何確定?沈惟敬答道:“我天兵大軍壓迫,戰力兇悍,又有奇襲斷糧之舉,龍山等地火光沖天,倭寇疲於奔命,駐守艱難,便有此意也不足爲奇。”

    宋應昌笑道:“你好似對倭寇極爲了解,能知其心事。然而倭寇狡詐,我料此舉不過其緩兵之計而已。”

    沈惟敬勸道:“倭寇既送來書信,何不趁機由下官去一探虛實?下官必查探實情,喝令其獻降撤兵,且看倭寇反應如何,再作回報亦爲不遲。”

    這個說法倒讓宋應昌有些心動,畢竟試一試也無妨,反正又不會有什麼損失——頂多沈惟敬自己羊入虎口送了命,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大明將官,生死不過是他自己的選擇,因此宋應昌最終應允下來。

    於是沈惟敬與小西行長再次展開會談,沈惟敬欲先聲奪人,傲然道:“天兵威震四方,戰力之強想必你等皆已知曉,奪平壤、收四道,如疾風席捲。碧蹄館以寡敵衆不落下風,而今陳兵威懾,四處出擊,更教爾等疲於奔命,破綻大露。眼下爾等困守京畿坐以待斃,倒不如撤回本土,還可保性命無虞。”

    小西行長做出一副憂愁滿面的模樣,嘆息道:“可是離開漢陽返回本土,這種提議着實很難商談。”

    沈惟敬斜睨着他,問道:“反正軍糧也已不足,死撐在漢陽有何益處?等死而已。”

    小西行長不理會這句話,反而問道:“若我軍退回本土,能使朝鮮割讓下三道於日本麼?”

    沈惟敬搖頭答:“此事我現在無法答覆,這般大事只有皇帝陛下可以聖裁。不過我可以保證會將你們主君冊封爲日本王的敕書送至,並且准許你們與大明直接開展貿易,這已是天恩浩蕩,爾等應當感懷於心,至於朝鮮割地一事尚需請旨問之。”

    小西行長極爲不悅:“這如何可行?你以爲我們在朝鮮死戰至今,只是爲了得到這些這些賞賜麼?”

    沈惟敬冷眼斥道:“總好過全軍覆沒!”小西行長拍案大怒,兩人會談一時僵住,周圍日軍也漸漸殺氣凝固,一副欲將沈惟敬生吞活剝的模樣。

    此次不比上次,明日雙方已經血戰數場,雙方都已經打出火氣,沈惟敬也開始擔心自己有殺身之禍,思忖片刻之後緩緩道:“事情濟南難辦,不如我們互相坦誠一些好了。實話說,我也不希望繼續戰爭,即便將你們全部殲滅,最終也只是將朝鮮土地還給朝鮮王而已,我大明除了朝鮮的謝恩和些許糧餉供應,除此之外毫無所得,戰之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