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0章 劍指東瀛(圓五)豪勇
    雖然已經決定“強取漢陽”,但柳成龍卻馬上提出說他不能呆在軍中,必須回到漢陽城內,而且還要儘快。

    權慄聽後果然面色不豫,但他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這樣一件大事,耐心便反倒有所提高,只是盯着柳成龍的雙眼等其解釋。

    柳成龍倒也坦然,道:“彥慎兄莫要以爲弟此舉是爲逃避罪責,你我皆南人也,眼下你舉兵攻取漢陽,則弟回城中亦必被問責,說起來反倒是弟此次回城更加兇險一些。”

    他這話一出口,權慄也反應過來。是啊,柳成龍是南人黨黨魁,我是南人黨中執兵權者,我既然做出這樣的舉動,柳成龍焉能沒有罪責?

    李山海慫恿王上派他來此,想必也是知道我們眼下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歸根結底爲的也正是坐實他的罪責。那麼他眼下確實無法“勸阻”於我,這罪責可不就坐實了嗎?

    在必將坐實罪責的情況下,柳成龍依然堅持要回到漢陽城中,這說明什麼?說明要麼他不回城所將遭遇的危險比回城更大,要麼就是有某種不得不回城的理由。

    權慄同樣出身自兩班頂級世家,還是比較能站在柳成龍的角度思考問題,因此很快想到柳成龍堅持回城恐怕還是第二個因素居多。

    第一個因素或許不能說沒有,比如他在城外萬一戰敗,十有八九會被當做叛逆懲處,雖說文官不容易被殺,但那也不是絕對的,倘若被當做舉兵造反的主謀,這該死還是會死。

    亦或者他就單純的運氣不佳,在指揮或者觀戰的時候捱了不長眼睛的流彈流矢——別管這機率有多低,到底也是可能丟掉性命的理由嘛。

    相對而言第二個因素可能更大,權慄作爲一位前領議政的兒子能夠理解柳成龍的心思,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歸爲叛臣,因爲朝鮮是小中華啊,他自己又做到過領議政,這種頂級儒門弟子怎能容忍自己成爲叛臣呢!

    可以說,非到萬不得已、哪怕只剩最後一絲機會,那都必須抓住,堅決不能出現自己被歸爲叛臣這種情況。

    所以權慄意識到,柳成龍此去就是要按照最正統儒臣的風範向王上覆命,哪怕承認他“勸阻”不了自己,坦坦蕩蕩承擔相應罪責。

    同樣,權慄也意識到柳成龍此舉其實也可以說是大奸似忠——我如此坦蕩有擔當,王上你總不會一點也不講仁恕之道,非要把我當庭杖斃吧?

    只要當時不死,以他柳成龍的地位和影響力,事後再要殺他可就難如登天了。

    可以預見,屆時將有無數人會去爲他求情開脫,甚至包括他的政敵在內。爲什麼?因爲能做他政敵的人也同樣出身於高貴的兩班,如果今天柳成龍如此“君子坦蕩蕩”還要被殺,那將來若是自己出了類似的情況,是不是也要被王上處死?

    這可就犯了大忌了,所以即便是李山海,或者其他同樣萬分希望柳成龍早點歸西的人,也不會允許柳成龍是因爲這個原因死掉的。

    此時柳成龍已經從權慄的眼神和表情看明白後者已然想通,於是不再解釋這些,只是補充道:“彥慎兄,我此番要求回城還有一個原因:無論如何,只要屆時關押我的不是明軍,那麼就一定還有機會對外聯繫。如此,萬一城中有什麼別的變化,說不定我還能想些辦法知會彥慎兄你,這樣總好過彥慎兄在城外兩眼一抹黑,不知城中局勢究竟如何。”

    權慄露出笑容,頷首道:“而見兄思慮周詳,慄不及甚也。”

    “不敢。”柳成龍於是站起身來,道:“既然彥慎兄已然決斷,那麼兵貴神速,事不宜遲,想必有諸多軍務需要措置。如此弟便先走一步,在漢陽城中靜候佳音。”

    權慄也站起身來,親熱地執起柳成龍雙手道:“好,那麼城中的事情就都拜託而見兄了,待咱們大事得成再做歡談。”

    “一定,一定。”

    “慢走,慢走。”

    柳成龍走後,權慄召見親信,向他們宣佈了明軍不肯開門,本部若要入城,已經只剩強攻一途的消息。

    此事一經宣佈,衆人震怖異常,雖然他們之中很多人也曾想過明軍萬一拒絕會怎樣,但其實無論是誰,心裏都沒個譜,本質上還是認爲明軍不會插手朝鮮內務。

    然而眼下壞事了,明軍真的就拒絕了,而都元帥更是寸步不讓的打算強攻了。

    怎麼辦?所有人都有些慌亂,在他們心裏可以說沒有人希望與明軍開戰,無論是從明軍的強大對他們所形成的威懾而言,還是從朝鮮強調忠義的傳統和社會風氣來看,與明軍開戰都是很難讓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的。

    舉個例子,當初日本來使帶着豐臣秀吉的書信給朝鮮王,提出假道伐虢的計劃,希望通過朝鮮領土進攻大明,結果遭到朝鮮斷然拒絕。

    當時李昖回覆豐臣秀吉的書信裏這樣寫道:“貴國(日本)友邦國也。大明君父也。今若許貴國便路,則是知有友邦,而不知有君父也。於人爲不祥,於德爲衍義。匹夫且恥爲之,況堂堂禮儀之邦乎!”[注:出自《朝鮮通交大紀》。]

    此時的朝鮮重視朱子學的“大義名分論”,對朝鮮來說,背叛君父明朝是不能想象的事情,而這一觀點顯然不會止於李昖,也不會止於上層文官,勢必會由上及下影響所有人。

    在這種思想風氣影響之下,如今都元帥權慄居然真要和明軍開戰,這……真的合適嗎?

    好在權慄執掌這支軍隊已久,而南人黨也一直都反對朝鮮失去獨立性,這種思想也影響着這三萬人。因此權慄好說歹說,用盡話術,這才終於說服了麾下諸將:

    我們不是反大明,不是要攻擊明軍,只是眼下漢陽城中那個叫張萬邦的明軍將領是個混賬東西,怎麼都不肯放我們去見大王,這哪行呢?

    所以,我們現在只是要給張萬邦一點顏色看看,而事後的責任自然由我權慄承擔。我會去求見麻提督,甚至求見高閣老,向他們充分說明情況。

    想必以高閣老之英明、麻提督之睿智,一定能理解並體諒我們今日的所作所爲……至少,他們總不會認爲你們聽命行事是有錯的,對吧?

    說了這通道理之後,權慄又再次強調如果不找王上申述會有什麼後果——這倒沒什麼好說,就和大明軍隊早些年時不時鬧餉的說辭半斤八兩。

    軟硬兼施一番之後,權慄基本統一了全軍思想,與諸將達成默契,明日一早即行西進,直逼漢陽。不過,到了漢陽城下之後,還是要首先爭取“說服”張萬邦打開城門,儘量避免與明軍交戰。

    次日一早,朝鮮軍三萬人雄赳赳氣昂昂進逼漢陽,不過剛一出發就發現明軍探馬。這些探馬頗有意思,居然打着明軍旗號卻穿着蒙古人的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