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2章 宮裏宮外(六)思安西
    “一羣喪家之犬,還敢對朕狺狺狂吠,若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朕怎麼能算是中興之主!”

    高務實前世曾經親自見證“王霸之氣”這個詞從流行淪爲流俗,不過無論它到底意味着什麼,至少在這一刻,它似乎真的很契合朱翊鈞此時的神態。

    倘若回顧一下這位皇帝近三十年來的君主生涯,縱使再挑剔的批評家,恐怕都要承認他的確有資格說出這番話。

    儘管他所取得的這些成就,無一例外都與他面前的這位股肱之臣有關。

    毫無疑問,朱翊鈞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很大程度上在於他始終信任他的這位兒時玩伴、昔日同窗。從這個角度而言,高務實才是萬曆朝能夠中興大明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皇上雷霆之怒,臣已盡悉,但臣今日……恐怕要說一些逆耳之言了。”高務實嘆了口氣,道:“臣不贊成眼下便以‘反擊’作爲目標。”

    這番話讓朱翊鈞頗爲意外,他詫異地看着高務實:“你反對反擊?爲什麼?這可不像是你會說出的話啊!”

    “哦?那皇上認爲臣會說出什麼樣的話呢?”高務實微微一笑,問道:“莫非皇上認爲臣會說‘布日哈圖敗軍之將焉敢言勇’,亦或者‘犁庭掃穴,正在此戰’?”

    “呃……”朱翊鈞被高務實問得有點湖塗,皺起眉頭不解道:“我覺得,你確實可以這樣說呀,爲什麼不呢?

    據我所知,由於此番你出征頗爲順利,戶部爲朝鮮之戰所準備的錢糧,用到現在也還頗有富餘。那麼,出兵再打一下察哈爾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畢竟從上次伐元之戰來看,像這種大規模騎兵對決,其實很快就能分出勝負呀。”

    高務實哂然一笑,問道:“然後呢?”

    “什麼然後?”朱翊鈞先是愣了一愣,又覺得不妥,趕緊找補道:“噢,你說在那之後呀……在那之後不就達成所願,狠狠教訓了這些喪家之犬一頓,讓他們今後不敢再東窺嘉峪關一眼了麼?”

    “皇上真的覺得,只要打他們一頓,他們就再也不敢東窺嘉峪關一眼了?”高務實稍稍挑眉。

    “呃……韃虜賊性難改,這樣說或許是過了些。不過,只要打得夠狠,總能讓他們多老實一段時間。”朱翊鈞悻悻然道。

    他本來以爲這樣說可以得到高務實的認可,誰知高務實的回答卻讓他大喫一驚。

    高務實收起之前澹然中似乎還略帶戲謔的笑容,忽然變得極其嚴肅,語氣中也陡然帶上了軍伍肅殺的氣息,森然道:“西域之地,我朝不出兵則以,若出,則必以重建安西都護府爲目的,斷不可輕易出兵,又輕易收兵。此所謂太阿出鞘,空回不祥。”

    朱翊鈞身爲皇帝,雖然是天下至尊,但畢竟從未親歷行伍。他陡然見得一次高務實不是平時文質彬彬的模樣,卻這般鋒芒盡顯,不覺有些心驚。

    尤其是他還頭一回聽到高務實說出“太阿出鞘,空回不祥”這樣煞氣沖霄的話,甚至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好在多年的信任仍佔主導,他立刻反應過來,這煞氣又不是衝他而來,而是衝着察哈爾人去的,這才放鬆下來。但他依然不明白高務實的反應爲何如此之大——即便是當年伐元之戰凱旋,滿京師無論誰人都異常興奮,可他自己不也挺澹定的嗎?

    “日新,我記得你和布延,亦或者布日哈圖之間……應該都沒什麼私怨可言吧?”

    這話對於高務實來說,未免思維過於跳躍了,以至於南寧侯爺有些莫名其妙:“臣與任何蒙古人都沒有私怨,只有國家之仇、民族之爭。”

    “那就好。”也不知道朱翊鈞究竟懂不懂高務實這裏所謂“國家之仇、民族之爭”的真實含義,只是連連點頭道:“那你倒是說說,爲何這對西域用兵就不能只是教訓一番,而是動輒便要滅國建制?”

    “依皇上所見,西域好打嗎?”高務實反問道。

    “看堪輿圖就知道肯定不好打。”朱翊鈞連連搖頭。因爲這坤寧宮的偏殿沒有堪輿圖,他只好一邊比劃一邊道:“過關隴,出河湟,至嘉峪,這一路多是百里一城,還算在大軍行動較爲方便的範疇。

    等出了關外,不僅城池之間相距更遠,而且中途全是戈壁荒丘,恐怕連找個能供大軍飲用的水源都難。

    我雖然沒帶過兵,好歹聽你們說得不少,似這般情形……估摸着比當初伐元還麻煩。畢竟草原上雖然也沒有正經的城池,但至少哪兒有河流咱們還是清楚的。

    時至今日,我天兵與察哈爾交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若單說打贏他們,我想不會有太大困難。但是正如你以往常常說的那樣,大軍出征,最難的總在後勤。

    陝西三邊離西域數千裏,即便從嘉峪關至西域也有兩千裏,而據我所知,這葉爾羌的國都所在爲莎車,那地方離嘉峪關……呃,是多遠來着?”

    高務實道:“嘉峪關離莎車的距離,在堪輿圖上來看至少有三千六百餘里,若說實際行軍距離,恐怕還要多加數百里,大概可以算作四千裏吧。”

    這話可不是開玩笑,葉爾羌大致也就是咱們後世的新疆,這地方面積實在太大了,高達166萬餘平方公里,大致相當於16個浙江省。而偏偏葉爾羌的首府莎車在其領土的西部,所以這路程自然也就異常驚人了。

    “四千裏啊……”朱翊鈞感慨道:“我記得兩京之間好像也就兩千裏,對吧?”

    高務實微微搖頭,回答道:“確切的說,直線距離大概是一千八百里,當然實際上走過去確實差不多兩千裏,正好是從嘉峪關至莎車的一半。”

    “太遠了,這太遠了。”朱翊鈞大搖其頭:“我覺得……除非你能說動土默特和鄂爾多斯,讓他們如三十年前那樣,出兵再來一次‘西征’,只把瓦剌換成葉爾羌,否則咱們不適合出兵這麼遠的地方。”

    見高務實沒答話,朱翊鈞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其實,這也是我不理解你剛纔說要重建唐時安西都護府的原因。依我看,在嘉峪關內打個反擊,將察哈爾人趕出關外,或者稍微再追擊一小段距離也就是了,最多不超過哈密,這應該是咱們目前力所能及的。

    但你說重建安西都護府,那我覺得這還太難了,恐怕已經超過眼下朝廷所能承受的範疇……誒,對了,唐朝那會兒是怎麼拿下安西的?”

    高務實道:“當時的情況與眼下區別頗大。唐治安西,最開始應該算在唐貞觀十四年(640年),那一年侯君集平定高昌,在其地設西州都護府,治所在西州。同年九月,便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魯番西雅爾郭勒)設安西都護府,用以針對西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