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2章 宮裏宮外(卌九)王家屏的目的
    “兩淮鹽政的問題可遠不止淮安有,三地一個都跑不了……不過,我本是打算遲一些再上奏的。”

    高務實這個回答不是推搪,他的確知道兩淮鹽政很有問題,或者應該說他知道整個大明的鹽政都有很大的問題。

    他的確有一些針對鹽政改革的思考,但他本來是打算在政治上全面壓倒心學派之後再處理這件事的——否則大概率辦不成。

    現在讓他不理解的是,王家屏爲什麼突然把話題扯到鹽政這兒來了,今天的主題難道不應該是皇上龍體如何、皇嫡子何時受封太子之類的嗎?這兩件事和鹽政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然而此時王家屏似乎並未發覺高務實隱隱有種不想現在談論鹽政問題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日新善理財,更善改制。國朝鹽政積弊已久,多年來久爲天下詬病,亦常常影響國之大計,其改制已是當務之急,日新既有卓見,何不與我等分說一二,也好撥雲見日則個。”

    他這麼一追問,高務實就更奇怪了。鹽政的確是大事,但正如王家屏自己所言,大明鹽政屬實是積弊已久——反正問題拖得已經夠久了,也不差這一天兩天啊!你現在這般窮追不捨到底是圖啥呢?圖160嗎?

    高務實直覺這裏頭有問題,聯繫到王家屏剛纔突然提及吳崇禮彈劾趙志皋之子趙鳳威貪蠹一事,這就似乎有一種王家屏有意借我鹽政改革的構想激化實學派與心學派之間的矛盾之意。

    可是問題在於這根本就沒必要啊!實學派和心學派眼下的矛盾已經夠激烈了,哪裏還用得着再添一把火?

    如果不是針對派系,那就應該是針對個人。難道王家屏希望我和趙志皋鬥一番?可是我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趙志皋在心學派中資歷雖然夠老,名義上的地位也算夠高,可他的身體情況很糟糕,爲官也不算張揚,雖然是如今心學中排在首位的在朝大老,但相比之下他的存在感反而還不如排名在他之後的沉一貫。

    沉一貫不僅爲人陰鷙,深諳權謀,而且從其歷史表現來看,沒準可以定義爲將明末黨爭一手推向高c的最大黑手。

    因此,即便我高務實要對心學派來一次具有針對性的定向打壓,那也應該是針對沉一貫纔對呀,至於趙志皋的問題則完全可以先放一放。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反正趙志皋在黨爭這種事裏最多隻能打打順風仗,乾點錦上添花的事,指望他自己成爲中流砥柱,或者去給心學派搞點雪中送炭的業務,那估摸着是沒幾分可能的。

    簡單來說就是這個人威脅不大,別說當不了主t,也沒本事做主c,只能打打輔助,甚至還是那種隨時可能掉線的輔助。說實話,這種對手除非是殘血跳到自己眼前,只要順手一刀就能收拾,否則高務實根本不會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然而現在的疑點在於,趙志皋的情況不止高務實瞭解,王家屏自然也是瞭解的,那爲什麼王家屏突然有一種要引導高務實的火力朝趙志皋輸出的意思呢?王家屏和趙志皋雖然不是一個派系的人,但好歹當初也是翰林院裏多年的同僚,沒必要這麼做啊。

    何況王家屏還很快就要退休致仕,這種時候更加沒必要得罪一位看起來暫時還不會鞠躬下臺的閣僚纔對。

    這個問題一時之間還看不出答桉,高務實只好先敷衍着道:“隆萬以來,尤其是萬曆以來,總有人說國朝新政連連,是妄易祖宗之制。務實對此早有所論,此乃‘尊祖宗之本意,而未必行祖宗之舊制’。

    天地無時不變,國事民情亦然。故爲政者當順勢應時,隨時調整大政方針,以期順應時局,引領萬民,以向安康。

    祖宗於開國之初所定製度,自是符合當時時局,但二百年後之時局已與當時大相徑庭,原本極好的制度到了現在也未必依舊適用。且制度用之甚久,其中積弊在所難免,若要扭轉不利,譬如刮骨療毒,難免一時之痛。

    然治國首重謹慎,這一陣痛究竟影響多大,痛楚多深,秉政者萬需仔細,不可操切。皮日休有詩言:‘盡道隋亡爲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我意此詩有可改之句。

    ‘至今千里賴通波’自是‘共禹論功不較多’的,然則隋亡真的是因爲‘水殿龍舟事’麼?恐怕未必。隋亡之因不止一處,其與運河相關的,乃在於挖得太快。倘若這運河按照原先的計劃慢慢挖,怎會導致百萬人死傷,以至於動搖國之根基、民之所望?

    自聖上登基以來,涉及財政的相關新政的確推出不少,但這些新政都有着明確的步驟,逐項推出、逐項落實,總是爭取在改革之後儘快讓朝廷、民間均能有所受益,以此降低改革陣痛帶來的不適。

    那麼按照這樣的想法,具體到鹽政問題,我等輔臣便要在行事之前先自問一二:

    鹽政一旦改革,哪些人的利益會被觸動?這些利益是否爲合理合法的利益?如果是合理合法的利益,在被改革觸動之後,朝廷如何補償?朝廷又是否有能力進行補償?

    如果並非合理合法的利益,那朝廷自然不必補償,但長久以來的大量非法利益聚集在一起,一定會形成利益集團,假如這些利益集團通過各種手段反對改革,甚至膽敢做出一些惡性事件,那麼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除此之外,我等自然還要先詳細計算,瞭解這些改革措施推行下去將會帶來哪些好處。例如,朝廷是否便可以因此解決邊疆地區的軍糧供應?國庫是否能夠因此提高歲入?相關衙門中一些不法者是否還能借機欺壓良善?當地百姓甚至天下萬民是否能因此不再爲食鹽發愁?

    總之,‘德惟善政,政在養民’。爲政者千種手段、萬般舉措,須不能忘其初心:養民。正如我在《取用疏》中所言:其爲稅者,既非朝廷所有,亦非陛下所有,此財取之於民而用之於民。”

    高務實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多,但其實中心思想很不明確,即便諸位輔臣都是老狐狸,大抵也只聽出一些不敢肯定的名堂。

    去掉一些他們認爲的官話套話,高務實的潛臺詞大概是說:他構想中的鹽政改革可能會牽涉到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而這次改革肯定會挖他們肉、放他們的血,所以需要先想好如何應對這些人的反撲,因此還不能立刻推出、立刻執行。

    不同的人聽了這番話當然有不同的理解,比如沉一貫就很警惕,趙志皋就很緊張,梁夢龍就很澹定,周詠就很無所謂,而王家屏就……嗯,他好像很感興趣。

    沉一貫很警惕,因爲他覺得高務實可能要通過這個鹽政改革打擊異己,這就可能牽連到他沉閣老的門生故吏;